龍象天君大眼向這道人一瞪,沒好氣地道:“就是因為你們也能修,我才不能放下!”
見那道人不解,龍象便自懷中摸出一柄飛劍劍身,正是供‘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用的飛劍,在那道人面前晃了一晃,道:“這炮就不去說它了,光是這把飛劍,你說價值幾何?”
道人心中詫異,不明白龍象為何這樣問,是要考校他嗎?於是他沉吟一番,方字斟句酌道:“這把飛劍劍體以白麒麟牙為鋒,雖然不如墨玉麒麟那般罕見,可也是稀世之珍,可遇而不可求。這號稱玄鐵之母的寒晶鐵,就我所知世上還有幾十斤,這一柄劍就用去了三兩。至於鳳凰羽,較麒麟牙也不惶多讓了。所以說,這柄飛劍實是無價,單以材料而論,比九脈真人們的隨身仙劍還要貴重得多。”
龍象又問道:“那假如這門炮是你的,俺與你有生死大仇,你會拿這炮來射俺嗎?”
這次道人立刻道:“決然不會!你道行雖比我高些,但也只是強上一籌而已。我要報仇,當好好計議,再耐心等上十年,至少該有四成把握,這門炮的十三……不,十二發飛劍可是絕無僅有,用一把少一把!”
“這就是了!”龍象環眼又是一瞪,痛心道:“別說是拿來射俺,要不是為了破仙陣樞機,就憑那孫老雜毛,哪值得俺射他一炮?”
道人深有同感,不住點頭,也是滿面肉痛之色。由是看來,這些精研煉器之人往往有一個共通之處,即是以珍稀材料計算旁人價值,管他出身邪門歪道還是正道高門,皆是如此。
龍象嘆道:“這無極炮威力如此巨大,耗費如許之多,如果你們也能修復,俺和白虎此前還是道德宗的階下囚,現在外面仙陣也破了,那些半桶水修士被殺得屁滾尿流的。你倒說說,以後俺兄弟倆還有可能再摸到這無極炮嗎?”
那道人不禁無言。
龍象斬釘截鐵地道:“所以俺要趁還能摸到它的時候,把它完完整整地修好。現在白虎挺不住了,俺更要把他的份也摸回來!所以別勸俺休息!”
恰好紫陽真人心事重重,便出了太常宮,四處走走,此時來到觀星臺上,聽到龍象與那道人對話,不禁莞爾一笑。
紫陽真人走上前來,對龍象笑道:“無極炮威力再大,也不過是個物件,用得材料貴重稀罕些而已。再怎樣稀罕的天才地寶,也不過是死物,不經過你們兩位天君之手,怎會變成神器?這人總是比死物重要些的。”
龍象此時已極為虛弱,見紫陽真人來到,頭腦不清時也就忘了禮數週全,只自顧撫摸著無極炮,喃喃地道:“話是如此說,可若不是在你這道德宗,這幾樣東西又有哪件是俺們兄弟這輩子能夠摸上一摸的?曾有高人指點過俺們兄弟,說俺資質一般,但敢發前人所未發,於這煉器之道上可望登峰造極,從此俺兄弟二人就將全副心思都放在這個上面。越是有進境,就越發現這裡面奧妙無窮,從此欲罷而不能。只可惜煉器煉器,一半是煉,一半是器。煉是人,器是物,若無材料,這人再厲害又有何用?這些日子能夠用麒麟牙,玄凰羽,虯龍筋,龍龜甲打造器物,已是俺從未敢想過的好事,已令俺在煉器之道上的體悟大進。若不是造這無極炮,可能俺兄弟二人這輩子也達不到現今的領悟。”
說到此處,龍象一聲長嘆,槍然道:“俺知道,這十日已是天大的福緣了,無極炮修好那日,就不會再入俺們兄弟的手。可是人心總是不足,俺總想著能多摸一下,再多摸一下。唉,白虎的眼睛已經累壞了,可俺知道,他一定認為值得的。”
紫陽真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這乾天無極炮威力大得不可思議,修好之後,的確是不能再入龍象白虎之手。哪怕是強如九脈真人,如被這無極炮給瞄上了,十里之內,根本就無從躲避,玉虛或許有一線逃生機會,其他真人肯定就輪迴去了。而且這無極炮極是陰毒,自身並不放出任何靈氣,純以感應外界靈氣的方式來瞄準定位。若被人悄悄瞄住,任你道行通天,不到飛劍臨身一刻,都不會發覺已被人給暗中算計了。
龍象白虎造出乾天無極炮,不知救了道德宗多少門人性命,可是道德宗這些真人道長們,有幾人真正看重過他們?白虎因炮力反震重傷,一眾真人道士都是看著的,可是當時人人都在忙著多殺幾個修士,有誰曾關心過白虎傷得重不重?
待看到龍象一雙粗糙大手,竟能以如許溫柔撫摸無極炮身時,紫陽真人忽然感慨萬千,嘆道:“天君執著了。”
龍象道:“俺們兄弟資質愚笨,不瘋魔哪成活?”
茫茫蒼野中央,他的神識淡如水波,徐徐擴散,如輕風、若細雨,觸控著沿途經過的每一個特殊物事,更有部分神識分成無數長絲,不住伸向無盡的蒼穹,探尋著那隱於虛無之後的無窮奧秘。
不知過了多久,無以計數的神識倒卷而回,於是偌大的軍營狂風大作,暗雷轟鳴,獸欄中的狂騎戰獸嘶鳴陣陣,不住撞擊著蒼巖砌成的圍牆,想要破牆而出。狂騎士在獸欄外圍成一圈,卻是不敢踏入獸欄去安撫自己的坐騎。現在獸欄中處處都是發狂的戰獸,貿然進入,必被踏成肉醬。
軍營外一隊狂獸騎剛巡邏而歸,結果戰獸紛紛受驚,幾個跳躍將背上的騎士掀下,然後四散奔逃,躲向蒼野深處。
一刻之後,狂風暴雷方歇,他徐徐張開雙目,入眼又是一片狼藉。
旁邊一堆雜物翻開,玉童的頭顱奮力在重重壓迫下掙了出來,飛到八仙椅前,大讚道:“大人此次神遊歸來,威勢更勝以往!大營中的軍獸都被嚇跑了一半哪!”
若是平時,玉童這馬屁他就坦然受了,聽起來也的確順耳。每次神遊歸來,山河鼎內的九幽熐炎也就強了一分,神識歸體時,從最初的悄無聲息,到罡風四起,直至今時今日的風雷大作、萬獸皆驚!在他心中,這滿營軍卒再不是當初聞名蒼野的驕兵悍卒,而是揮手之間可定生死的蟲蟻。
悄然之間,那一顆君臨八荒的心,已日益堅定。
玉童自旁絮絮叨叨地正拍個不停,不知怎的,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忽然心亂如麻。他不耐地一揮手,玉童立刻知機地閉上了嘴。
他長身而起,神識緩緩掃過整座大營。獸欄中狂亂的戰獸已逐漸安靜下來,欄外列陣守衛的鬼卒也開始散去。一座座營帳中滿是休息的冥兵,有幾隊巡狩的冥卒正在回營,更多的陰兵在列隊,準備出營巡守。校尉們在營中忙碌著,將新生的冥兵安排到各個戰陣中,另一座大帳中,七名將軍正聚在一處,中央擺著一幅蒼野地圖,在籌劃著巡狩路線。大營中央,黯黑軍旗正獵獵飛揚,龍飛鳳舞的紀字顯得格外猙獰。而在他那張八仙椅上方,一點青瑩寧定浮著,是這大營中唯一的安寧。
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可是他心底越來越是不安,又有此許緊張和……恐懼?他登時有了怒意,縱是獨過弱水,冷對酆都時,他都未懼過,在這蒼野之上,他又何懼之有?!
可是心底那一團紛亂,卻不是他能控制的。越是怒,那恐懼就越明顯。他隱約感到,這恐懼似乎並不是畏懼什麼上仙巨魔,而是另外一種思緒,一種他從未有過,也不明白的思緒。
他忽然問道:“我這次神遊,用了多久?”
玉童潛心一算,答道:“大人此次神遊共耗去三十五天。”
他雙瞳藍芒一閃,緩緩轉頭,望向了青瑩。那點青瑩依舊穩定,柔柔地將青光灑下,似未有任何不同。不過他已經知道哪裡不妥了。此前每過十餘日,就會有一點青芒自天外飄來,與青瑩融為一體。但算上神遊時日,已有四十天未見天外青瑩。
他猛然盯住玉童,道:“我要去人間,可有什麼辦法?”
每次被那雙深不見底的湛藍雙瞳盯住,玉童就覺得自己是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戰慄不已。而這次那雙冥瞳中寒意更甚於以往,幾將玉童凍僵,他立刻竭盡平生所學,結結巴巴地道:“小人只知兩種可行辦法,一個是進酆都地府,過輪迴之門投胎託生,另一法則是如果法力通玄,或是魔神之類,即有可能憑一己之力破開六界壁障,進入人間。”
他望向玉童的目光更顯陰冷,道:“透過你雙瞳異能,我不也能過去嗎,此法你為何不說?!”
玉童大驚,一邊在地上磕頭,一邊驚叫:“自上次之後,小人就再也看不透大人過去未來了。縱是小人能夠看透,也只有運氣好到可以看到大人前世肉身現今狀況時,大人方能過去,無論是人是鬼,誰也不能穿越回到過去呀!這是天條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就算大人能夠過去人間界,小人頭顱上附著的這點法力,至多就能支援個數息時間,時間一過,大人還是得回來。所以不是小人不肯,而是此法真的已行不通了。大人明鑑、大人明鑑啊!”
紀若塵收回了目光中的寒意,知道玉童所言不虛。默然片刻,他忽然問道:“上次見過的那頭深黯之魔叫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