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搖搖頭:“我不餓。”
白雪峰沒說什麼,轉身走了。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搬了一張小矮桌回了來,又讓僕人端上了熱粥熱菜。雷督理依然是沒覺出餓,但白雪峰既然已經把筷子直送到了他的手裡,他便也沒滋沒味的喝了一碗粥。而他這邊剛放下筷子,白雪峰像個千手觀音似的,無聲無息的又把這一套傢什飲食搬運了走。
白雪峰沒大本事,但是天生的有直覺,這點直覺讓他此刻變得耳聰目明,能把雷督理伺候得滴水不漏——他是緊挨著雷督理的人,值此非常時期,一個不留神,他就可能成為雷督理的靶子。
他知道自己加上副官長,等於副官長;自己減去這個副官長,就等於零。
雷督理起初是急切的想走,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周身的痛楚也越來越清晰,整個人便陷在柔軟的沙發裡,忽然對窗外那個風雨交加的世界有了懼意。雨是冷的,風也是冷的,風捲著雨撲上來,會是什麼光景?他單是想一想,都要瑟縮。
白雪峰扶著他去沐浴更衣,他脫了衣服,發現自己的身體遍佈青紫瘀傷,已經變成了五色斑斕的模樣。他是這般光景了,葉春好又是如何?他想起了她——想起了,但是不問,也不管。草草的洗了澡,他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周身剛感覺好過了一點,門外卻是忽然響起了聲音:“報告!”
他對著一面大穿衣鏡,沒回頭:“進來。”
房門開了,他看見尤寶明走進了自己的鏡中:“大帥,幫辦方才忽然吐了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內傷。他不許旁人救治,只是鬧著要見大帥。”
雷督理聽了這話,忽然感覺更冷了:“見我?”
尤寶明垂了頭,筆直的站立,對著地面回答:“是的,我們問他有什麼話,他也不說,單是嚷著要見您,而且……確實是吐了好幾口血。”
雷督理打了個冷戰。
“你們打他了?”他一邊問,一邊對著白雪峰做了個手勢,讓他去為自己拿來外衣。
尤寶明這回抬了頭,臉上也有一點恐慌神色:“沒打……沒怎麼打。也就是把他往地下室裡送的時候,他實在是鬧得厲害,可能我們有人下手重了一點,但……”
他期期艾艾的,有話難說,然而雷督理對他的下文毫無興趣,又問:“他說,他要見我?”
“是的。”
雷督理冷冰冰的嘆息了一聲:“好,橫豎我現在走不了,那就再見一見吧!”
雷督理穿好外衣,透過了連線側樓的長走廊,一路走向了關押著張嘉田的地下室。
與此同時,張嘉田坐在一間空屋子裡,正在用袖子抹那嘴上的鮮血——他真吐了血,但那血並非來自他的五臟六腑,而是他故意咬破了口中的皮肉,硬吮出了幾口血來。
他吐了一點血,又塗了自己半臉血,終於驚動了尤寶明。連懇求帶逼迫,他設法支使著尤寶明去見了雷督理,而在雷督理到來之前,他則是儘量的把臉收拾乾淨了些。
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頓酒喝出了大禍。
捫心自問,他不後悔。他早就想救葉春好了,他早就想揍雷一鳴了。他是闖了潑天大禍,可他沒幹違心的事,他這叫如願以償!
要是時光能夠倒流,他也還是不能坐視葉春好受苦受罪的。活了二十多年,從來也沒喜歡過誰,就只愛她一個。愛她怎麼愛?單是拿嘴愛嗎?單是用心愛嗎?甜言蜜語單相思都是那幫小白臉們騙姑娘的把戲,他最看不起!
他的愛情,便是誰欺負她,他就揍誰!
揍雷一鳴是沒錯的,但他不打算為了這事送命。而自從進了這間屋子,他就隱約的感覺出了不對勁——他不是沒受過處罰,上回蹲禁閉的時候,也住過一夜空屋子。可那時候是怎麼住的?他這邊剛一進門,那邊的訊息就已經送到家裡去了,他在那空屋子裡一點罪都沒受,守門的衛兵見了他,都是點頭哈腰的陪著笑。
但是這回可不一樣了,處處都不一樣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音,步伐整齊,是有大隊人馬走了過來。他站了起來,雖然昨夜捱了些許拳腳,但行動依然是自如的,只是腹中空虛,餓得有點冒虛汗。
這時,房門開了。
房門一開,先進來的人不是雷督理,而是一小隊荷槍實彈計程車兵。這群士兵進門之後便背靠牆壁站住了,隨即統一舉槍,從四面八方瞄準了張嘉田。張嘉田愣了愣,這一回,才看到了房門口的雷督理。
地下室裡只疏疏的亮了幾盞電燈,雷督理正好站在了門前燈下。搖曳的燈光讓他那張面孔明暗不定,而張嘉田看著他,忽然發現他現在很瘦,瘦得脖子細了,下巴也尖了,整個人像是小了一圈,然而並不憔悴,兩隻大眼睛陷在陰影之中,瞳孔深處藏著一點堅硬的光。
“大帥……”他囁嚅著開了口,決定還是採取老戰術,先設法離了這牢籠再說。
可是未等他說出下面的話,雷督理忽然也出了聲:“張嘉田。”
不等張嘉田回答,他繼續說道:“我本打算不再與你會面,可寶明說你很想見我。”
說到這裡,他抿嘴一笑,眼睛微微眯起來,是個慈眉善目的冷笑:“我轉念一想,又覺得我們倒也應該再見一面。見這一面,一是讓你得償所願,二是讓我也能放心。畢竟我一天不走,你就要在這裡多坐一天牢。讓你這樣英雄出少年的人物在我這裡坐牢,風險之大,不堪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