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地面。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後,林子楓才抬起頭,神情冷淡:“請大帥不要說這種輕浮的話。”
然後他站了起來:“大帥若是需要我的幫忙,便請吩咐;若不需要,我就告辭了。”
依著雷一鳴的心意,那真是想架起一門大炮,一炮把林子楓轟成骨灰,然而斜眼瞧見了客廳外的白雪峰,他忽然又想起了白雪峰這幾天常說的那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子楓堪稱是罪大惡極,將來,到了那“有朝一日”的時候,他必要將這個人挫骨揚灰。但目前一時半刻既是挫不成,那他也可以憋住一口惡氣,用他一次算一次。眼看林子楓轉身要走,他說了一句:“我現在一無所有,到了天津沒地方住。”
林子楓停了下來,問道:“大帥需要我來安排嗎?”
雷一鳴終於是沒能憋住那口惡氣,吼了起來:“我看你他媽的是吃人不吐骨頭!這些年你給我管賬,管沒了我一大半的身家!現在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你還有臉問我需不需要?你說我需不需要?”他東倒西歪的站了起來,抬手指著林子楓的鼻子質問:“你說我需不需要?!”
林子楓一點頭,倒是很平靜:“那好,我來負責為大帥找一處房子。”
然後他又問:“大帥還有其它的吩咐嗎?”
雷一鳴一甩胳膊:“我他媽的在這裡晝夜捱罵,你說我還能有什麼吩咐?我要走!立刻
走!”
林子楓對著白雪峰說道:“大帥的脾氣還是老樣子啊。”
白雪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雷一鳴一眼,沒敢出聲。
林子楓答應設法將雷一鳴一家人送出學生們的包圍圈,而在翌日上午,他說到做到,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麼手段,果然讓大隊的學生散了去。
汽車伕拎著行李,白雪峰扶著雷一鳴,陳媽抱著妞兒,幾人擠進一輛汽車,做賊似的趁機溜出大門,也沒敢上火車,直接一路開向了天津。汽車裡悶熱,可若開了車窗,又有疾風呼呼的吹進來。妞兒到半路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陳媽怎麼哄都哄不住,雷一鳴急了,但是沒敢罵陳媽,只親自把妞兒接到了懷裡,哪知道妞兒竟是當真止住了大哭,掛著一臉的涕淚,她哼哼唧唧的吃起了手指頭。
她的眉目越來越像雷一鳴,彷彿他最鮮明的一部分已經印刻在了她的臉上。雷一鳴閉了眼睛向後靠去,心裡盤算著將來的日子。
天黑之時,汽車終於開進了天津地界。
雷一鳴臨時改了主意,並沒有讓汽車伕把汽車開到林子楓提前預備的房子裡去,而是到利順德飯店裡開了幾間房間。到了翌日上午,他讓白雪峰守住陳媽和妞兒,自己則是坐著汽車上了大街,直到中午時分才回了來。
回來之後,他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張五萬元的支票。把支票給了白雪峰,他說道:“你今天就去給我找房子,價錢不必太計較,要快。”
平常的房子,即便是小洋樓,也決要不了五萬塊錢。白雪峰一看支票上的數目,就知道雷一鳴是要住進那寸土寸金的租界裡去。
“您不去林子楓預備的房子裡住了?”他問。
雷一鳴哼了一聲:“我不敢,我怕我會有進無出。”
白雪峰點頭笑了:“可也是,我光想著那房子可以白住了。”
雷一鳴說道:“小家子氣。放心,凡是跟著我的人,我都會負責到底。”
白雪峰笑眯眯的揣著支票走了——他一摸著錢就快樂,甚至有了閒心,想著等回來的時候,到洋行裡給妞兒買個洋娃娃,妞兒高興了,雷一鳴自然也就高興了。
他沒想到,自己剛出了飯店不久,就在大馬路上被一輛汽車攔了住。車門一開,林子楓伸出了腦袋:“老白。”
白雪峰現在見了他,心裡也有點打怵,抬手拍著心口說道:“好傢伙,你嚇我一跳。”
“你這是要幹嘛去?”
“我——我出去給大爺跑個腿兒。”
林子楓在強烈陽光下眯起了眼睛:“大爺?”
“大帥現在不讓我叫他大帥了,我就改了口,叫他大爺。”他一團和氣的對著林子楓說話:“你忙你的,我今天得在外頭奔走一陣子呢。等將來有時間了,咱倆再聚一聚。”
林子楓問道:“你現在很忙嗎?”
“我?我倒是不忙,我是——”
沒等他把話說完,林子楓已經伸出一條長腿,探身下了汽車。抬手向著路旁一指,他說道:“老白,我們進去坐坐。”
白雪峰迴頭一看,只見路旁正有一間小小的西洋式店鋪,門上懸著牌匾,用正楷寫著“愛麗絲西餐咖啡館”幾個大字,下面點綴著長長一串花體英文。
白雪峰早飯吃得晚,現在還飽著,完全無意去和林子楓共進午餐,然而對待林子楓這樣另攀了高枝、前途無量的人物,他總不敢太拂逆,於是糊里糊塗的,他就被林子楓帶進餐館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