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個家也沒什麼好的嘛!事兒多,真夠焦頭爛額的。”阿維邊吐骨頭邊說。
大四,我還在校外的公司實習。幫老闆給正在合作的商業夥伴遞材料的路上,我悵然若失。我記得那天的日光過度,入眼的一切都白的過分,連帶著斑馬線都散著光,吸引著交通事故。我點一格白按一格灰地往對面走,步子臨亂得像踩鋼琴鍵,彈奏的不是肖邦曲,而是乞丐拿著二維碼讓你掃碼施捨的百感薈萃曲苑怪潭。我扭過這條馬路,踏上另一個方向上的臺階,暫時沒能將城市的相對論調整,繼續朝著初始方向邁步。邁了不下一百步,我才意識到自己走反了邊。
我把提溜著的檔案袋也轉個邊,假裝若無其事地又往回踱。我感到頭暈,想吐,我沒適得住這種平面上的天旋地轉。
走,往前或向後。
建築師對這座城市的房子永遠不滿意。拆了又重建,入口像人眼一般咕嚕轉。它不能嶄新,就像遊民不能有業,未來才能成為過去。
我一直走到那座橋頭,又或是橋尾。我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第三個岔路口,那個應該要向右轉的路口。
於是我又掉個頭,檔案袋的拉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啟了,我把它拉上。這下我終於沒忍住,胃裡還沒來得及消化的肥牛蓋飯點了尾氣筒似地往上衝,漫到了我的喉嚨眼。我嚥了下去,費了我半腔唾沫。
我一邊走,一邊數起了路口。這下我謹慎了,因為我沒得水,泌不出唾液再咽那噁心玩意兒。
我應該要想到,第二個路口的時候就該左轉了。
我衝撞上了一個穿著白T牛仔褲,躋拉著人字拖的清俊男孩兒。他手裡端著手機,我在離他0.1秒的距離注意到了他。我理智地往右靠,我是望著他的腳步做的這個決定。他抬高的腳後跟脫離了地面,前面那隻腳的幾個腳趾收縮抓地,他要往左偏了。可在我往右挪了0.5米的時候,他的右腳不聽使喚地往後定了一步,交叉到左腳後方,於是左腳也得隨著慣性往我面前0.1米的距離站定。我遇上一輛脫了軌的火車,分不清這是他過還是我失,我只看到他的手機掉在了我的檔案袋上。
“對不起!”他說。
“不好意思!”我說。
“沒關係!”異口同聲說。
我拿了他的手機,他拿著我的檔案袋。我們互相交換信物,邪惡組織交易。
我注意到他望我的眼神有所不同。相比手機,我還是要生動得多。
他的手指熱得發燙,燙得流汗。檔案袋上還殘留著一層溼潤。我儘量避開那層溼潤,手指尖拎著一個角,徑直往前走去。他稍微挪動了幾下腳步,有點不知所措,像一條跟丟了主人的泰迪犬。
沒走幾步,我就過了第一個路口。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於是緊盯著下一個路口,加快了腳步。
沿著這條街,零星散放著幾個攤位。他們都眼巴巴地渴望有人能上前問問,做點生意。穿過這樣一條街,需要極正統的麻木不仁才能走得暢快。他們所行的注目禮不是崇拜,而是劫掠和拆除內心防備的動之以情。
我是感到又渴又乏。可我寧願憋著這股勁兒一鼓作氣快點走過去。
我清醒地選擇了左轉,轉入了一條香榭大道。
林立的法國梧桐由著被逼的求生慾望對街靠頭互撐在了一起,廕庇住了整條道。兩旁的奢侈品店端坐排列,風格各異張揚。櫥窗裡展示的新品穿在無面模特上愈發彰顯魅力,吸引瞻望,道出三六九等。
內裡的銷售顧問不似與之拐角相鄰那條街上的小販。有或無人前來都動搖不了被定在肢體上的端正。
我還是自顧自地趕路。沒想到,才走了不到10分鐘,我就到了。
這家隱匿在商鋪中的廣告公司,招牌頗有江湖氣。它的樓下是家咖啡廳。能選擇在咖啡廳上定居的公司,老闆的年齡定不會太大,80年代上下。
現代的咖啡廳,變相的公聊場所。喝下去的寡淡如水,比不上內心腦海裡的風暴夠味。坐在臨窗角落裡的那個女人,捧著本看不清名字的書。披肩長髮散落,朝窗外的一側被輕鬆撩在耳後,舒服的側臉。她把書放在抱枕上,抱枕被夾在翹起的腿和桌子間。小小的角落被塞得飽滿不空泛,獨立自成的風景。
我還在欣賞風景,包裡的手機鈴聲響起。興許是在路上耽誤了太久功夫,皇帝急了。我抬起腳往廳裡的電梯方向邁了一步。
“安南,回家吧。”
“爸爸……走了。”是母親的聲音。
死亡,一件隨時播報的小事。它禁錮我,抽離我,留下了一具空殼子,不是我。
父親的離開,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不輕鬆,也不累。看著情緒打架,不精彩,不無趣。一下子的沉默寡言,一輩子的忌憚懷念。對父親的那些怨,換不回他的復生,不值得。
回家的票都是尋安替我買好的,我喪失了行動能力。他第一時間趕到我的宿舍。他真的瞭解我。
“南南,我帶你回家。”
我終於哭了。我抱著尋安,用力到快要把他的身軀擰斷,我想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