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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下)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破敗的房子,跟古時候的茅草屋沒有區別。一個男人躬著身子在屋前的菜地裡拔草,一個女人坐在坪裡被一窩小雞圍著搶食,除此之外再無生機。

女人首先看到了我們,她激動地向我們跑來,還帶動了一群雞飛。男人聞聲連忙回頭,見是我們,馬上丟掉手裡的草,在原本已經沾滿泥濘的褲子上擦了擦手。我們把帶來的東西拿下車,女人首先奪過我手裡的花。

她像抱孩子一樣小心翼翼摟著花,生怕它們下一秒就消失。見她喜歡,我也就放心了。

“你們來怎麼也不提前跟我打聲招呼?”爺爺已經見過一次了,對他並不陌生。

“還帶這麼多東西……我們,可什麼都沒有準備啊!”他望著琳琅滿目的伴手禮,臉上承載著雜糅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難得我們都有空,所以臨時決定來看看你們。帶這些東西只是想表達我們做晚輩的一點心意,不用還的。”生怕他們把這些死物當做要還的人情,但不知道他們能否接受我的表達方式。

“謝謝!孩子,謝謝你們!”他不停地說謝謝,讓我以為自己是在行善。

我們把東西拎進他們的房間。那群小雞一直跟著奶奶,奶奶像只母雞帶著自己的一群兒女,我第一次見到這麼不怕人的家禽。我衝她叫了一聲奶奶,但她沒有理我,還浸泡在花香裡不想出來。

“你別費勁了,她聽不明白這些稱呼。”

爺爺說雖然奶奶聽不懂我們的話,但她見我們來還是很高興,平常要是來了她不喜歡的人,她會拿著笤帚把他們趕出去。她沒有趕我們走,說明她喜歡我們。爺爺又說他們家不常來人,一般就是些可憐他們老無所依的鄰居會來送些吃的,聊不了幾句就會走。

“你們留在這吃飯吧,爺爺沒別的手藝,做飯還行。”他靦腆地搓搓手,像個小孩似的不好意思。

這時奶奶也興奮地呼喚肚子餓了。

“但家裡沒什麼特別的菜,你們只能將就了。”爺爺不知從哪拿出一把菜刀,看起來很鈍,沒有一點光澤。“你們先坐會兒,我去園子里弄點青菜。”

我們也沒客套地說上幾句要幫忙的話,老實照著他說的話坐在椅子上。我簡單地掃了幾眼屋子,一共三間,整齊地列成一條線。一間是我們正坐著的堂屋,牆面上掛了一些勞動工具,正中是一張國家領導人像。我還看到了一些字畫,走近一看是父親的落款,雖然紙張已經泛黃,邊角也有些腐朽,但還是不影響整體的美觀,頗有大家風範。堂屋裡面最大的擺件就是一張原木桌子,上面擺了一些零零碎碎,看起來並不常作吃飯用。

正中間是他們的臥室,裡面擺著一張床,一個衣櫃,幾張椅子。和堂屋一樣,牆面上也貼了一些父親年輕時所留下的字畫,除此還有一些極具年代感的畫報。

最後則是一間廚房,走進便聞到一股溫暖的柴火味。挨著灶臺的那面牆已經被煙燻上一層黑色的塗料,還能隱約看出火的形態。離灶臺不遠的地方擺了一張矮桌子,真正用來吃飯的地方,上面沾了些去不掉的油漬,讓木桌有了天然的包漿。

我正為父親住在哪裡感到疑惑,爺爺就提著一筐蔬菜回來了。

“這是他的房。”他指了我身後一間門上掛了把鎖的屋子,廚房裡面太暗,以至於我走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牆上凹進去了一張門的大小。

“我給你開啟來看看。”爺爺又不知道從哪找出一串鑰匙,說是一串,其實沒掛幾把。他對著光找出其中一片,捏著它走向那間房。我怕他看不清,連忙把手機裡的手電筒開啟,他擺擺手,說這屋子他太熟悉不過了,閉著眼都能開啟。

聽到鎖“啪嗒”被開啟的聲音,他讓我進去隨便看,然後便忙著做飯。我讓尋安過來幫爺爺生火,他正陪著奶奶玩兒,比起我,奶奶應該更喜歡尋安,畢竟他更像爸。

尋安一朵朵地介紹花的名字,奶奶跟著讀,但轉眼又忘了上一個。

我取下鎖,把它掛在門鏈上,然後推開門邁了進去。跟廚房不一樣,這次撲面而來的是塵封了許久的黴味,但我並不覺得難聞,也許是透過這些微生物我能找到父親存在的氣息。

房子很小,只夠擺一張單人床。床與牆之間是剛夠走一個人的過道,床頭放著一個很小的床頭櫃,上面擺了許多書。床上已經爬滿了灰塵,爺爺也許打掃過幾次,但等到後來越覺得沒有希望的時候就不再管了。桌上的幾本書也不例外,我翻開了幾頁,裡面是我看不明白的文言文,於是就合上了。最讓我挪不開眼的是整面牆的字畫,和其他屋子不一樣,這間還貼了許多人物畫。我一看就知道是年輕時候的母親,它們儲存得最完整,我很意外爺爺奶奶竟然還留著這些。

一目瞭然,我很快就對這間房失去了興趣。我決定去給爺爺幫忙,而不是瞻仰灰塵。

尋安被奶奶絆住脫不得身,我穿過房間看著一個成年男人在帶著一個老人玩,廚房的煙氣很快瀰漫了所有房間,我彷彿看到了奶奶和年輕時候的父親。

我坐到灶臺前,它是用黃土砌成的,表面刷了一層粗糙的水泥。爐子裡面的火燒得正旺,爺爺的臉被火光染紅,倒顯得氣色好些了。我稱自己想要嘗試放火的滋味,他讓我小心別把自己這麼漂亮的新衣服給燒壞了。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好像確實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

我在他的指導下放柴,該放幾根,放粗柴還是細柴,我都沒有擅作主張。爺爺誇我聰明,他以為像我這樣的年輕姑娘做不了這種活。我抬頭望著爺爺,覺得好像又看到了父親,但他比父親更慈祥,我越來越喜歡他了。

爺爺興許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笑著讓我把火看好,“該加柴了。”我才恍然大悟,爐子裡的火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小了。

我特別鐘意熱鍋裡翻炒的聲音,食物即將成熟時的迷人聲線是我願意守候它出鍋的原因之一。爺爺炒菜時的動作很瀟灑,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戰戰兢兢截然不同。他現在身體不錯,還能站在他自信的廚子舞臺上一段時間,但等他再也站不上時該怎麼辦?人老了就沒用了。

我聞到一股噴香的味道,一道顏色豐富的三絲出鍋了,色香已然俱全。我把它端到桌上,日光打在上面,油衣折射出令人垂涎的光。

灶上掛了一排臘肉,好像雞鴨魚肉都有。爺爺每掛都切了一點,然後丟到熱水鍋裡煮。

“這些都是自家燻的。我知道你們現在都講究飲食要健康,我會多焯幾遍,去去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