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阿孃手上的老繭,姚姨母的手是另一種粗糲,指節寬大,外皮幹黑,指肚上還有細小的皸裂痕跡。
不僅父親與楚伯父、李叔父他們會聚集作詩,偶爾,娘也會發了帖子請了他們家裡的姨母們上門做客。….
那時,她就不是在男人們面前才華橫溢畫才天成的沈隱沈離真,而是被姨母們抱在懷裡摩挲的小阿晴。
與喜歡說笑的米姨母相比,姚姨母總是有些冷淡,不僅時常推拒不肯登門,每次來的時候也只坐在角落裡不出聲,別人說起什麼時興衣料、新制的筆墨,姚姨母統統一言不發。
看著那樣的姚姨母,年少氣盛又被人寵愛慣了的沈時晴自然是不喜歡的,她甚至暗暗覺得姚姨母有些冷淡無趣小家子氣,與言談之間大開大合的楚伯父並不相稱。
她將這話說給阿孃聽。
阿孃卻並未說話,只給了她一兩銀子,然後告訴她,未來一旬,她院裡的一應用度開支都從這一兩銀子裡出。
沈時晴起初並不覺得有什麼,她院子裡五六個丫鬟每日吃飯也就開銷幾十文,她自己儉省一些,日子總是能過的,說不定還能剩下個一二百文錢她去買石頭回來磨顏料呢。
可才過了兩日,她手裡就只剩了三百文錢了。
針線要錢,草紙要錢,燒茶的柴要錢……更慘的是,區區一兩銀子,竟然把她想要研究新顏料的事兒捆得死死的,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在讓人不餓肚子的情形之下讓自己繼續琢磨顏料。
撐到了第五日,她甚至打算只留出丫鬟們的吃飯錢,自己只靠著喝清水度過最後兩日,圖南知道了她的打算,說什麼都不肯吃飯了。
一對十歲出頭的小主僕對坐著,面前只有一碟鹹菜兩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饅頭,瞪著眼誰都不肯吃,最後變成了抱頭痛哭。
她阿孃一直留意著她院子裡的訊息,帶著人趕來看著兩隻哭癟了臉的小花貓先笑了足有一刻。
笑完了,阿孃親自取了帕子來給她擦臉,又問她:
「如何,這下知道窮家難當了吧?」
「知道了。」沈時晴噘嘴,「我一定好好賺錢,跟娘一樣,絕不過窮日子。」
她娘失笑:「你娘我能過得自在是因為母家有錢,你以後縱然能賺了錢養活自己,也是因為家裡金尊玉貴養了你,教了你本事,我馴馬的手段是從幾百匹馬裡練出來的,你的文采畫功是當朝狀元教出來的。」
沈時晴吸了吸鼻子。
又聽她娘說:「如咱們孃兒倆這般幸運的女子,天下才有幾個?就像你姚姨母,她學識一般,家世平平,頭上公婆俱在,你楚伯父的那點俸祿又要供養老人,又要支應家裡開銷,哪裡能夠?兒子娶媳女兒出嫁,都是錢,她家只有一個老僕人,打水做飯這等活兒都要她自己做,身上的衣裳、睡覺的被子也得自己做,晚上還得摸黑織布,連燈油都捨不得。」
沈時晴抬起頭,聽見自己的阿孃說:
「你再看看楚伯父,滿京城都知道他勤儉,可他身上的衣裳可有損破?他與你爹一道喝酒喝茶,可有過囊中格外不堪的時候?」….
還是小姑娘的沈時晴扁了扁嘴:
「娘是因為我說姚姨母窮酸才這般教我,我懂了。」
她娘摩挲著她的頭:
「小阿晴,楚濟源這個名字熠熠於朝野,因為他身後有個叫姚杜娟的女子,你要記住。」
沈時晴記住了。
她體諒了姚姨母的沉默和寡淡,對她和旁人別無二致,娘教她年節時候給親近人家備禮,她也學會了要給姚姨母少一些金銀擺件,多一些實在的布帛菜蔬和肉品。
她還假裝自己極喜歡楚伯父的字,每每姚姨母不肯收下節禮,她就會笑著說楚伯父給她做了字帖,就是極好的節禮了。
因為她手巧,真的能將楚伯父的字臨摹出八九分的像,姚姨母也有些信了,又讓楚伯父規規整整抄了字帖給她送來。
相處久了,就像是泉水洗透了石頭上的塵與土,沈時晴也從姚姨母寡淡平和的外表下品出了些許的斑斕。
姚姨母心善,明明自己都要做活計到半夜,還是為左右窮困的鄰居買藥。
姚姨母也有狡黠的時候,買肉的時候多得了幾根骨頭她也覺得歡喜,會寫在給阿孃的書信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