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尋常人家,阿池這樣的丫鬟忠心又能幹,哪裡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偏偏是讓她遇到了個憋了一肚子壞水兒的沈三廢。
沈三廢這人,對著帝王心術猶且嗤之以鼻,又哪裡看得上後宅裡的爭寵手段?還是個又悲憫又高傲的狂人,旁人身處困境,她願意出手相助,可要是旁人心困囹圄,她就冷眼等著人自悟。
是存善的狂徒。
也是狂妄的菩薩。
有幾分聰明的普通人遇到了這等人,那就只有被困於指掌又不得解脫的份兒。
「你能自悟,已經是幸運了。」
趙肅睿難得說了句真心話。
阿池卻還在哭。
那日她看夏荷悔不當初,還在心裡嘆息,到了她自己明悟這一日,又哪裡比旁人好呢?
不過是過往點滴皆如熱蠟澆心罷了。
趙肅睿一貫見不得女人流眼淚,用手指繞著小貓的尾巴,他說:
「你們這些有些小聰明的人,總是自以為自己能證明了自己的本事,旁人就能高看你一眼,就像你,不光自己想證,還想替著你的主子也證了……你這才是想反了路子。
」
想拿塊蜜餞甜甜嘴,又嫌棄自己的手剛摸過貓,趙肅睿端起了一旁添了蜜水的牡丹花蕊茶喝了一口。
「這世上的人壓著你就是要壓著你,你有了本事,他們並非不知,只是假裝不知,讓你自證一次又一次,等到你什麼時候證不動了,他們才會突然睜開眼跟你說,哎呀呀,你看這人果然不行,我從前就是沒看走眼的。
「你還替你家主子證,你證什麼呀?大學士之女,帶著多少名貴字畫古董玩器嫁進了這個入不敷出的謝家,合該是謝家來證明自家是能接了鳳凰的梧桐,而不是讓鳳凰拔了自己的毛舉到世人面前說自己是鳳凰。
「不說你家主子了,你看看你自己,能寫會算,為什麼卻一直比不上圖南?你是差在了心氣兒上,你總想著證明了自己不比圖南差,不比培風差,不比垂雲差,這麼一想,你就偏偏落了下風。」
見阿池的眼淚停了,趙肅睿心下一鬆,抬頭看著院子裡的人來人往,他說:
「就像外頭這些丫鬟,她們一日日做的活兒比院子裡的男人還少了什麼?也不見得罷?為什麼男人就比他們金貴些?不過是因為男人做了苦力,就說苦力值錢,男人讀了四書五經,就說四書五經值錢,要是有一日男人能生孩子,他們定然說生孩子是值錢的。你想自證自己不比男人差,你去賣苦力,你去讀四書五經,你去生孩子,你都做完了,他們轉頭抬筆一抹,你什麼都不是。
「謝家也是這般,你看看那孫氏和古氏,被人放在了一個伯夫人、世子夫人的坑裡,她們就得想方設法地證明了自己配得上那身份,結果呢?一輩子都折進了這個宅子裡,以後別人提筆一抹,誰記得她們管家的操勞還有她們的嫁妝?」
是呀,阿池心頭一縮。
過去的幾年裡,她一心盼著自家姑娘就當了那樣的人,姑娘不肯,她反倒覺得是姑娘清高執拗。
擦了淚,略略定了定心,她跪在地上還不肯起來:
「姑娘,奴婢有要事稟報。」
要事?
這整個謝家也就一件要造反的事兒稱得上是「要事」了。
「怎麼,從謝家的暗道裡走了一回你還發現了什麼要緊事兒?」
「姑娘,奴婢疑心謝家不止橫跨了池塘的一條密道。」
阿池抬起頭,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