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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七竅玲瓏錦盒(四)

這天吃過晚飯,顧心懿悄悄地用冷水洗幾次臉,讓祝巧真摸著像發燒告訴顧太太。顧清源讓顧重架馬車帶她去東關街看大夫,回家的時候只剩顧重一個人,她半路悄悄下車跑了。她到西關橋時剛剛酉時,可是等到酉時末是兩個小時,也沒見到樊俊生,只好悻悻地回家。到家時門是虛掩的,她小心翼翼的往裡走發現門房二虎在小凳子上打盹,進屋不大一會兒就聽見大門落鎖。猜想可能是父親故意放她出去的,幸好樊俊生沒出現。這一夜無驚無險,也沒見著樊俊生,只好明晚再去,那種方法顯然是不能再用,剩下最後一次機會她不敢冒險。

三月十七這天顧心懿什麼都沒做,一直在琢磨怎麼辦,今夜要離不開聊城恐怕再也沒機會了。到季家不僅僅是任命與樊俊生無緣,還要面對傳聞中兇狠的季二堂;反過來一旦走成就不得不離開疼愛的父母,而且給他們丟下個大難題,這不忠不孝的罪名是扛定了。吃過中午飯,她終於決定走,而且立刻就走,走晚了害怕有意外,也害怕自己心軟。她簡單的收拾幾件衣服拿了些銀元和兌票,連同七竅玲瓏錦盒一起裝進包袱,然後緊緊的纏在腰間;再穿戴上他父親的長衫和帽子,壓低帽簷大模大樣走出大門。她先到旁邊東口南街路東廢棄的“聚樂戲園”藏著,直到天黑才出來,悄悄趕往西關橋。

顧清源今天大意了,總想著她天黑才出門,白天並沒有提防,等到吃晚飯時間再找已經不見人。他和顧重兩人趕忙騎馬到西關橋,昨天他已經去過一趟。天剛黑來往的人不少,可看很久沒見她,也沒見樊俊生。這下更急,立刻安排四撥人騎馬出城追,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

再說姚鐵錘,頭天看到那些字回去報給季堂。他們不確定時間也不知道地方,更不確定是怎麼回事,立刻又派他連夜盯著去,第二天早上還增加兩個人手。所以從顧重趕著車出去,到顧心懿半路偷跑,到西關橋又呆一個時辰;再到顧清源出現,又先後返回顧家;他們也是整整的耗了一天,返回季家稟報時已經超過半夜。季堂更不懂了,準新娘和準岳父玩的什麼他是完全摸不著脈。於是又派他們接茬守著,見到她出門就立刻抽個人回家報信,季堂要親自帶人跟。如果她今晚還出去,非弄清楚她大晚上出去做什麼,肯定不止溜個彎回家睡覺。

幾個人等一整天,到天黑透了也沒見到顧心懿出門,反而顧清源出出進進好幾趟,又是遛彎又是騎馬,而且天黑後還出去好幾撥。姚鐵錘他們拿不了主意,就讓人報告季堂。季堂正忙著佈置新房呢,聽了來人彙報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再一想幹脆順她昨天的道再走一遍,家裡事情不管也得弄清她的事情,畢竟明天要成婚了出不得半點意外。

其實顧心懿不到酉時就到了西關橋,因為路上還有人來往,她沒敢在橋頭,而是蹲在西關外橋旁邊陰影裡。因為是陰天,附近也沒燈光,不注意根本看不到。尤其是她一身深灰色長衫,黑色禮帽遮住大部分臉。她也很緊張,關注著從幾方面過來的人,確定見到樊俊生而她爹不在。

剛剛過了酉時一刻,樊俊生順著東昌湖湖畔小路往南走,到幾百米的西關橋見顧心懿。沒到外橋聽見有人小聲喊“俊生”,扭頭看沒人把他嚇一跳。走近才聽出是她的聲音,壓低聲音問:“小懿,你怎麼在這兒?不說在西關橋——咦?你怎麼穿成這樣子?”他看她這身裝束非常驚訝,比在這裡見到她更意外。

“我,我怕我爹抓住。”她弱弱的說,“咱們走吧,別走大路。”

“咱們走去哪?顧老爺為什麼抓你?”他覺得她今天言行舉止都怪怪的。

“俊生,你忘了?咱們不是一起去西北嗎?”她聽他語氣心裡翻了個,到這時間她已經不能回頭,最怕他猶豫不決。

“組織還沒回信兒,我還不知道哪天走,更沒辦法帶你。”他說。

“你不帶我?你不知道今天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嗎?那你叫我來幹嘛?看我往火坑裡跳看笑話嗎?”她瞬間覺得世界要崩塌,急的淚水在眼眶裡團團轉。

他覺得可能自己沒說清楚,趕忙向她解釋:“小懿,你別急,我不是這意思——”

“不是這意思啥意思?你該知道我一心一意對你!”她急切追問,希望他改變主意。

“小懿,你的心思我懂,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沒有組織上允許,我不能擅自做主啊!”他語氣顯得很為難。

“難到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非要參加你的組織不可?為什麼不乾脆帶我走?隨便找個沒人地方過一輩子不行嗎?”她真的不願放棄,她認為“擇一人許一世情”是相互的,他也該像她一樣心裡只有對方。

“小懿,我發誓一輩子只喜歡你一個人。可是參加革命也是我的夢想,我不能為了兒女私情捨棄民族大義,如果不能施展抱負,我這輩子會遺憾的。”他也激動了,起誓似的舉起左手看著黑暗中的她。心頭不禁陣陣的痛楚,明白她做抉擇不容易,可他也不甘心放棄理想。

她幾乎絕望了。她今天是為跟他走的,為此甘心背棄父母家族,揹負所有罵名,不是為了比較理想和她在他心裡哪個更重要。她要的是逃離聊城,可是他做不到。她難過的退後幾步靠在牆角,下一步只剩下去季家,那或許就是埋葬青春的墳墓。

他看她默不作聲,靠近兩步說:“小懿,請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聊城,從此再不分開。”

她輕輕抬起哀傷的眼神,幽幽地說:“可能嗎?會不會是等我化做一堆黃土?孕育你希望的萌芽,再經歷無數的風霜雪雨後,綻放出滿樹的芬芳。當你提鼻輕嗅時,那氣息裡——”

“不!小懿,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們終究會廝守終生!即使,即使真的要死,也會是我先,然後我的魂魄一樣會守在你窗前。”他不能不為之動容,因為她唸的是他寫過的詩。

“算了吧,俊生,我回家了,你去尋找你的理想吧。”她決定放棄了,滿載希望的心在黑夜裡搖搖欲墜。心難過的無法形容:如果愛他就該獨自承受所有來成全他的夢想,那麼我的結局如何已經不足輕重。

“小懿!”他伸出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深情地說,“小懿,你一定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咱們一定可以在一起。”

“真的嗎?”她的腦海又浮現出希望,“可是過了明天我就——我就——你不嫌棄我?”

“嗯,相信我,只要心不死,就一定有希望。千難萬險擋不住我們赤誠的心,勝利終歸屬於我們。”他還從來沒有真正氣餒過,無論對她還是事業。

“那——那好吧,俊生,我會等你回來。即使明天——我的心只屬於你。”她漸漸地恢復信心,在眼眶裡徘徊了多時的淚水終究沒流出來。

“我相信你,回去吧,我送你。”他說著也生出很多不捨,這一走她將成為人婦,變成季家的人,再想見她更難了。可是又能怎樣?他已然做最大的努力已然幾經掙扎。

“俊生,等一下。為了不讓我爹看見,你還是別送我了。”她說著轉身從貼身衣服取出個小黑布袋,認真地放在他手裡,“俊生,這把鑰匙就是七竅玲瓏盒的,是唯一的鑰匙,你要儲存好。樂伯伯說過‘一鎖一芯一把匙,擇一人許一世情’。我的鎖芯只等你這一把鑰匙回來,盒裡裝的是對你我至關重要的東西。盒子開啟的時候,就證明咱們至死不渝的愛情經受住現實的考驗。走了。”

她說完,快步走向來時的路,想通了也就都不怕了,走起路來也特別精神。

樊俊生看著黑夜裡顧心懿慢慢消失的背影,寬大的衣衫和嬌柔的身材非常不協調,不僅難過起來。她才是配得上“擇一人許一世情”,而他卻為了遙遠的夢想辜負了她的深情。如果她在季家有個三長兩短,縱然他事業成功又如何對得起她?然而此時他迫切地需要一展抱負,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只有成功的樊俊生才配得起她。至少此時他是這麼認為的,只有盼蒼天多眷顧她。

看她消失在夜裡,樊俊生懷著複雜的心情往回走。走過湖畔小路,穿過彎曲的小衚衕。就在他來到自家院門口,伸手開柵欄門時,忽然身後竄出幾個人,他嚇一跳剛要問情況,就感覺腦袋一疼失去知覺。

當樊俊生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冷水澆醒的。他打個激靈睜開眼睛,髮梢和臉上都溼漉漉的,腦袋後面生疼。眼前站著兩個人,個子清瘦長相俊俏的大約二十多歲,掃帚眉小眼睛高鼻樑窄長臉。身穿藍灰色長褂頭戴黑色的瓜殼帽,眼角帶著幾絲詭笑。個頭矮些微胖的三十歲上下,黝黑的圓臉塌鼻樑。仔細看左臉有塊拳頭大的黑印,留著兩撇小鬍子,大眼睛眼露著兇光。他們所在的地方像是個堆放書籍的庫房,林立的貨架和書籍蒙著厚厚一層灰塵。樊俊生感覺身上又溼又冷又疼,這才發現被五花大綁在貨架上。

兩撇鬍先把木桶擱地上掐著腰說:“小子膽兒夠正啊?連我家二少爺的胡都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