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親的進院子了,鞭炮聲、歡笑聲填滿前後幾進院。
不知道誰為顧心懿蒙上了紅蓋頭,也不知道誰進來傳的話。翠英和新葉兒一邊一個攙著她走出閨房,走向老堂屋。她不在乎是拜祖宗排位還是向父母叩頭,只是機械地照做。祝巧真和不知道是誰的人在前面邊走邊拉家常,那股子濃郁的桂花頭油味,指定是祝巧真發出來的。今早為她盤頭事還在嘟囔可惜了新買的頭油。因為她不喜歡那些,她喜歡洋洗頭粉①裡帶的淡淡羅蘭香。
不記得反反覆覆的起來跪下多少次,也不想記,甚至有跳過這一天的念頭。可惜她做不到,只含含糊糊記得父親說的那句:“去吧,顧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著,你永遠是我顧清源的心頭肉。啥時候想回來叫季堂陪你,再不然叫新葉兒送個信,你顧叔隨時接你去。”她的心好難過好難過,坐到轎子後才敢流下眼淚。這一走還能隨便回來?那道門不再有二虎守門?既然是心頭肉,還要狠心將我丟進狼窩裡頭?
轎子一搖三晃向前走,出了南顧家衚衕向東,晃悠悠的進入東口南街往北走。新葉兒說路線是直行到樓東大街左轉,到文嶽樓右轉進樓北大街,署道西街口左轉,直行到新姑爺家。顧心懿卻沒聽進半個字,滿腦子回想著樊俊生昨天晚上的話。是,她可以等,等他完成理想回來找她,但她不是任命。如果季家真是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她寧願犯七出②被掃地出門。但她會堅持活下去,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回來,她相信“樂伯伯”說過“一鎖一芯一把匙,擇一人許一世情”的道理,她相信沒有擇錯樊俊生。
路過文嶽樓拐彎時,轎簾被風揭起二指寬個縫隙。顧心懿不經意間透過蓋頭角看兩眼外面,路邊看熱鬧的人非常多。猛然間瞄見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俊生媽。簾子瞬間垂下,她只看到俊生媽拉著人說話時的表情有點焦慮。她好希望那是他,縱然他沒膽量搶親,起碼可以多看他一眼。不,不見也好,試問有哪個男人願意承受心愛女人他嫁?他的腦子是用來想大事的,不該承受這樣的悲傷。想法一閃即過,她的心也隨著轎簾恢復到正常波動範圍。
到季家以後也是機械性的拜這個拜那個,比在顧家還多。顧心懿的雙腿完全麻木了,光是新葉兒那句:“新葉兒替我家小姐謝謝親家**”至少上百遍。直到被一條紅綢拉進東跨院新房裡,她的雙腿才算得到解脫。和她拜堂那個人出去了,她仍然被蓋頭蒙著。翠英站在她旁邊,新葉兒在桌子跟前忙活一陣,把紅封子整齊地擺到她家帶來的木箱,過來報個數字也站在那。她明白這裡就是季家,是她的新房,她的稱呼將被這家人叫做二少奶奶,只有新葉兒和翠英才會叫她小姐,她們才是她的自己人。
這天她滴米未進,翠英和新葉兒輪換著吃過午飯。晚飯她還是沒吃,也搞不懂為什麼不吃,兩個丫頭也陪著沒動地方。夜漸漸的深了,她的心莫名恐慌起來,繼而演變成害怕。夜深了狼就會現出本性,她明顯感覺身子在顫抖。
門敲了兩下沒等回應就被推開,一個沉重的腳步伴隨著濃郁的酒氣從外間到裡屋。透過蓋頭角縫隙她看到一個人歪歪斜斜靠近,她的心快跳破了。她聽到新葉兒和翠英叫聲姑爺出去了,還帶上門。一隻大手扯掉她的蓋頭,一雙迷離的三角眼出現在她面前,還有刺鼻的酒氣。燻得她想吐,她慌忙逃到旁邊,她想回家。
一隻大手猛得拉住她的胳膊,一下子把她甩倒在床上。她跳下床衝向外間,就在門閂觸手可及時,又被拉住,往裡間拖。她急切地求救:“救命啊!翠英,新葉兒——”
門開了,新葉兒探進頭問:“怎麼了?小姐?”
她還沒說話就被推倒,那人瞪著眼衝著門口喊:“去你媽的!臭丫頭!要看老子洞房嗎?”“哐啷”關上門串了閂。
她爬起來再次跑,卻被那人抓住扯破嫁衣。丟到床上後她再次竄下去要跑,仍然被他甩倒,拉著腳踝拽回去……她哭了,滿臉淚水。他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用力把她丟到上床,一件件撕扯她的衣服……她拼命的掙扎,拼命的流淚,除了流淚別無他途!
這一夜,是她最難熬的一夜,她一次次掙扎卻被強硬的蹂躪,直到天亮都沒合過眼。那個人在呼呼大睡,她卻在哭。她哭了整天,眼睛哭的紅腫,一直沒離開過這個房間。婆婆、小姑子都來叫過她吃飯,她誰都不理,只是哭。直到半夜新葉兒提醒她休息,因為天亮後她們和新姑爺回門③,老爺太太看到她這模樣會難過。
她終於睡了,美美的睡到太陽昇起。這一夜那個人沒來,所以她才能睡好。洗漱過由新葉兒陪著去前廳見一家人。那些假裡假氣的假親熱,卻讓她記住那些人。儀表斯文滿臉笑容的是公爹季文華;一口一個閨女叫著的是婆婆季韓氏;跛著一條腿滿臉鬍渣的是大伯哥季廣;剛靠近就是濃郁香脂④味的小姑子季瑩;說話時搖頭晃腦比手畫腳的是小叔子季晸;小三角眼的衣冠禽獸是相公季堂。
吃過早飯準備回門,季堂親自選大小十幾個禮盒;安排個叫黑五的兩撇小鬍子套好馬車,搬凳子讓她和新葉兒、翠英坐進車廂。出門後季堂也上車,黑五和另一個丫頭二妮在車轅兩邊斜坐著手扶禮盒。從署道西街到顧家衚衕這段不長的路,顧心懿明白不少道理。比如二妮說的成婚後就是婆家人,回孃家不像做姑娘時自由,說話也要報喜不報憂;舉止行為必須顯出夫妻和睦,避免兩家新親生嫌隙。她這才想起那年喜兒回門時一臉的做作表情,感情每個女人都要經歷。再有季堂溫和謙卑的關懷、滿臉斯文的淺笑、一口一個“咱爹”“咱娘”的熱乎勁,讓她深深體會什麼叫虛偽。
在顧家這一天裡,顧心懿身邊都是祥和的氛圍。大家都是滿臉笑容,親熱地招呼,似乎整個顧家上上下下都盼著她回去。她發覺父母也跟以前不一樣,口口聲聲的關心她是不是住得慣吃得慣,母親更是拉住她的手抹眼淚。住不慣吃不慣又能如何呢?以前要這麼在乎幹嗎不問她樂不樂意嫁過去?
這天晚上季堂又住進她房裡,她沒有再竭力掙扎,也沒有哭。但這並不代表她不痛苦,她決定咬牙忍受,她要熬到樊俊生回來接她。她記住他說過的“只要心不死,就一定有希望”,等著他的勝利榮歸。
從拜堂後的第五天開始,季堂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樓東大街的商行、店鋪以及卍記鎖鋪。與其說回憶他們小時候的情景,倒不如說拐彎抹角打聽卍十三。幾天後的傍晚,吃過晚飯。季堂讓胖丫給房間擺了果盤泡上香茶,隨後支走翠英、新葉兒,拉著顧心懿坐下聊天。季堂先是雲天霧地的說了一陣岳父、岳母多麼好,顧叔和巧真姨多麼和氣,說的顧心懿有些莫名奇妙,本就不願跟他多說一句話。季堂忽然話鋒一轉,溫和地說:“聽說這卍十三的手藝天下無雙,我要是能見識見識該多好啊!”
“那就找街坊鄰居們打聽去,十年前很多人都光顧過卍記。”顧心懿淡淡地說。
“夫人,喝茶。”季堂笑著換了杯熱茶遞給她。她沒接,她不喝茶,削好皮的梨子也沒碰。只聽他接著說,“那些人能有個什麼好貨色?據說卍十三有個壓箱底兒的玩意兒叫什麼七竅玲瓏錦盒,那上面才顯出他的真本事。”
“哦?”顧心懿瞬間明白了,他所以今天這麼殷勤,衝的無非是她的七竅玲瓏錦盒。心想要說沒那回事兒他也不能信,索性把心一橫冷冷地說:“那是我私人的東西,裡面也沒啥。我爹孃都從沒過問,任何人都別想打它的主意。哪個要想來硬的,除非我死!”
“呵呵呵,夫人說那裡話?誰敢?哪個敢起歹心,我季堂也不會放過他!呵呵呵,夫人喝茶,吃酥梨。”季堂笑著站起來,拍了拍顧心懿的肩膀轉身出去。
夜深了,顧心懿想睡覺又擔心被季堂半夜回來叫門吵著,就讓翠英過去試探一下。
翠英膽子本來就小,所以拉著新葉兒一起,兩人小心翼翼地來到書房切近。忽然聽到裡面發脾氣:“混賬東西!明兒個繼續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是季堂的聲音,嚇得兩人不敢走了。接著又聽見黑五連聲應承:“是是是,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