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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疾風吹勁草(一)

三月十五這天,天空淅瀝瀝下著小雨。周逸之坐在堂屋椅子上喝茶,心裡總覺得的不痛快。本來今天是要到現場看著正式開工,因為昨天晚上裝病,反弄得不方便出門了。

昨天木村宏川在樓南大街的鳳翥樓擺酒,為剛到的什麼姓馬的特派員一行接風洗塵。周逸之、季堂、劉通海、董驊、孫志翔、趙振環都在邀請之列。他最不喜歡就是應酬,尤其聽說姓馬的是濟南大漢奸,隨行那些官員也是一丘之貉,就託病讓黃振坤代替他去。

起床後他心裡就隱隱感覺堵得慌,看看窗外的雨更不爽,這樣的天氣開工多少有點晦氣。同時他也在擔心南潯那邊,張名遠走了整整四天,按說八九百公里又有好馬代步早該到地方,可是也沒見回個電話。真擔心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家瑜捅出個大婁子,偏偏邢紅櫻又走到哪跟到哪,弄得他也不方便給老家打電話問問。掏出懷錶看看十點十分,他喝口茶起身回書房,她也起身跟著出堂屋。還沒走到南邊長廊,隱約聽到有人哀嚎,還有女人哭聲。仔細聽是從西院顧家傳出來的,他擔心與顧心懿有關,跟她招呼一聲快步走向大門口。她也聽到有聲音,趕忙叫上徐虎也跟著他出門。

周逸之到顧家大門口,還沒上臺階就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庭院裡面有至少二十名日本憲兵,其中有兩個正在拖拽著奮力掙扎的顧心懿,她滿臉淚水哭喊。地上躺著七八個人,血流滿地。他認識的就有顧清源夫婦、秋紅,守門的二虎,還有個花白頭髮的老者和三個壯年。趴在老者跟前嚎啕大哭的是那位巧真姨,還有幾個丫鬟婆子遠遠地哭。院子正中間站著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小個子,鼻樑上架著帶細鏈子金屬框眼鏡,掐著腰埋怨拉扯顧心懿的兩名憲兵不得力。讓他更震驚的是旁邊還站著董驊、季堂、黃振坤、林普還有幾名偽軍和警察,這些人居然都沒有出手阻止。

“住手!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拿開你們的髒手!”周逸之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跑過去猛地推開兩個日本憲兵,把顧心懿護在身後。她這才顧的上看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又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

旁邊的憲兵顯然沒想到忽然闖進來個人,稍微停頓便舉起手裡的刺刀湧向他。小個子也瞪大眼睛指著他大罵:“咦——混賬東西!還反了你啦!”

他身後的徐虎和邢紅櫻也嚇一跳,徐虎急忙竄過去拉開架勢擋住他。黃振坤也一個箭步竄過去喊:“みんなのために手を止めなさい,彼は私の家族のマスターです!(請各位住手,他是我家少爺)”黃振坤說一口標準的日語,話也說出去了也留意到後面邢紅櫻埋怨的眼神。立刻感到後悔起來,這可不是借日本人手除掉周逸之的絕佳機會?既然擋了只好做個盡忠盡義的下人。

那些憲兵聽到黃振坤的話也收了刺刀,停住身回頭看小個子。小個子上前兩步打量著周逸之說:“原來是周大老闆,幸會幸會!鄙人是國民政府維持會總會長馬亮。”

“不管你們是什麼人,都不能濫殺無辜,請你們立刻離開顧家!”周逸之聽到馬亮這名字就知道是昨天來的漢奸,更加覺得看不起他。不由得轉身看著季堂,指著地上的顧清源問,“季賢弟你怎麼回事?他們可是你的親家翁親家母!顧小姐可是你的夫人!你怎能置之度外?”

就在這時,之前拉扯顧心懿哪兩個憲兵繞過周逸之,又伸手拉她,把她嚇得慌忙抱住他的腿。他伸開雙臂向外攔,氣的大罵:“小鬼子!滾開!不許碰她!”那兩人見無法下手了,退後幾步看馬亮。

季堂吧嗒吧嗒嘴要說話又忍住了,隨即扭頭看向別的地方,只當沒聽見。實際他不是不管,是想攔又不敢攔。在早上來這以前,馬亮因為吃到隔夜呱嗒已經開槍打死兩個偽軍,那就是芝麻綠豆個小事。而就在剛剛他看到顧心懿躲在周逸之身後的表情,這種依賴在他面前從沒表現出來過,越發地恨她心裡喜歡周逸之勝過他。

“我說周大老闆,既然大家是自己人,就該成全老哥這點兒夙願,請你讓開吧!”馬亮皮笑肉不笑的說。

“什麼夙願?你的夙願就是殘殺無辜百姓?強搶良家婦女嗎?你還有沒有半點兒的人性?狗漢奸!”周逸之看他這模樣更加痛恨。

“哎?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馬亮眼睛立刻瞪圓了,掐著腰指黃振坤,“你,馬上把你家少爺給我弄走!今天這個娘們兒老子要定了!誰當誰死!”

黃振坤趕忙轉身拉周逸之,低聲勸:“少爺,咱走吧,這事咱管不起。”

“我不!你們害怕這幫禽獸,我不怕!要知道你們越是低三下四,他們就越變本加厲禍害人。這些滅絕人性的毛病都是你們慣出來的!”這時候周逸之也十分肯定黃振坤跟日本人勾結,包括季堂、董驊、林普他們都是對惡勢力卑躬屈膝的小人,也是漢奸走狗。

“少爺,咱先離開這裡,有話咱回家再說好嗎?咱們阻止不了。”黃振坤仍然小聲勸他。徐虎也在旁邊附和說:“大少爺,您聽寬少爺的話吧,俗話說‘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

“你們說什麼啊?顧小姐她——”周逸之打斷徐虎的話,又瞄一眼旁邊邢紅櫻,“她們雖不和咱沾親帶故,那也是鄰居,唇亡齒寒啊懂不懂?”

那邊馬亮也有些不耐煩了,衝黃振坤擺手嚷:“你們趕緊把他弄走!不然後果自負!”完了衝旁邊憲兵擺手,“やれ!オールオン!さえぎるすべて殺して!(做吧,全上,阻擋的統統殺)”

那些憲兵又把刺刀和槍端起來,圍向周逸之他們。黃振坤也拉周逸之胳膊說:“少爺,走吧!”

周逸之聽不懂馬亮後邊喊的什麼,看到那些兵向前來就知道不好,甩開黃振坤罵:“姓馬的你這狗漢奸!禽獸!姓周的不怕,絕不會向你低頭!”

“少爺!你!”黃振坤假惺惺的又拉了一下週逸之,懊惱地轉身伸開雙臂,像替他擋憲兵,實則是離開他幾步並沒向他們動武力。而那些憲兵也似乎明白這一點,都從旁邊繞開走過去。徐虎看出黃振坤用意,早撤出圈外。

顧心懿看到憲兵又來,嚇得哭的更厲害。周逸之看到這情景就知道反抗沒用,也絕望了。但好歹是跟喜歡的人死在一起,忍不住轉身抱住她仰起頭大聲喊:“小鬼子!狗漢奸!姓周的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喊完後就等死了,忽然聽到背後“啪”“啪”兩聲悶響,接著就有人摔倒在他旁邊地上。一看是憲兵,倒地上就一動不動,頭上臉上都有血湧出來。回頭再一看,身後多了個人,激動地說:“先生,你來了?”

“嗯,護住顧小姐,這些狗腿子都交給我了。”來人正是張名遠。他剛剛騎馬趕到衚衕口,老遠聽到周逸之的喊聲。飛離馬鞍兩個起落過來,沒落地就先凌空擊斃兩個刺向周逸之的日本兵,對於侵略者絕不留情。

其它的憲兵被這突變嚇一跳,紛紛驚慌的向後退。馬亮也被震懾住,躲在最近六個憲兵後面,約莫半分多鐘才仗著膽子喊:“你,你是什麼人?膽敢殺害皇軍,你不怕死嗎?”

“殺的就是這些畜生!你這臭漢奸再不悔改,一樣得殺!”張名遠冷冷地說。這才掃視旁邊的黃振坤、季堂、徐虎等人,黃振坤看起來稍微有些緊張,季堂一直低著頭。

“他是*?殺,殺了他!快!”馬亮嚷著向憲兵門擺手,“オールオン,彼は赤賊です!(全上,他是*)”

馬亮正前面的六個憲兵,同時舉起手裡的刺刀衝向張名遠。只見他沒挪地方連續拍出六掌,隔著三米多遠打向憲兵。“啪啪啪……”“噗通、噗通、噗通……”六個憲兵仰面摔倒,全是頭破血流斃於當場。也別說刺張名遠,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馬亮臉上也濺了幾滴血,瞠目結舌呆在原地。

旁邊那些憲兵急了,哇哇怪叫奔向張名遠,手裡的步槍連續射擊,院子中間的槍聲和人影亂作一團。周逸之俯身緊緊抱住顧心懿,她的雙手捂著耳朵。那些看的人也嚇得慌忙躲在樹後或趴面地上。也就是一分多鐘將近兩分鐘的時間,槍聲停了,院子裡死一般寂靜。張名遠還在剛才地方站著,眼睛凌厲地盯著馬亮,他早嚇的抱著頭縮成一團。黃振坤站在過道東邊高大的桂樹下,吃驚地看著眼前,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出手幫馬亮,一旦和張名遠撕破臉還能不能全身而退。他身旁的桂樹後面站著邢紅櫻,表情冷漠地看著過道那邊抱在一起的周逸之和顧心懿。

這陣寂靜的同時,院子裡多了十七具憲兵屍體。加上之前兩次死的共計是二十五具,全是*迸裂一擊斃命。這種看起來有些殘忍的手段,正是張名遠對待日寇最適合也最有效的殺敵方法。在他眼裡這些憲兵不僅是燒殺掠奪的惡魔,也是戰場上聽命行事的軍人。雖然非殺不可但仍需要尊重,所以他使用最行之有效又不增加痛苦的方法解決他們。以殺止殺本身就是種悲哀,除非對方能躲避得過去,否則是他不會拖泥帶水。

“先,先生貴,貴貴姓?”西側躺的顧清源動了一下,硬撐著爬起來指著張名遠。

顧心懿看到她父親還沒死猛地掙脫周逸之,幾步過去抱住他。悲泣的哭喊:“爹,爹,你怎麼樣?”周逸之也過去俯身看,他身上不停的有血往外湧。

張名遠緊走幾步說:“免貴姓張。你先不要動,我來幫你止血。”

“不,不用,用,用不著,沒,沒用了。”顧清源斷斷續續說著,還在順嘴角流血。他的聲音非常微弱,“張,張先生。想,想我顧,顧清源一生謹慎,卻得,得來這,這樣的惡報。死,死,我倒不,不怕。最可憐小,小女心,心,心懿多災多,多難,也怪我,我識人不清,連累,累她半,半生。我死,死,死——”

“顧老先生不必再說,你的心意我瞭解。你放心好了,但有張某在一天,擔保令愛生活的健康平安,無憂無慮。”張名遠猜到他擔心死後女兒孤苦伶仃,也看得出他非但怕死而且很疼。但是做父親的臨危放不下孩子,為孩子擔憂而硬撐著承受痛苦這份心,著實可敬。所以,張名遠趕忙承諾為他寬心,儘管這承諾很重,也可能將來令他陷入困擾。

“謝,謝謝,謝謝張,張先生!”顧清源聽了如釋重負的笑了一下,費力的拉住顧心懿的手,老淚也下來了,“孩子,以,以往,爹,爹,爹太怯懦,以至,至於造成你,你的不幸。張,張先,先生是好人,定會照,照顧你,你——”話沒說完頭一歪斷氣了。

顧心懿早已經泣不成聲,嗚咽著抱住父親呼喚,眼淚“啪嗒”“啪嗒”滴在顧清源蒼白的臉頰上。周逸之蹲在旁邊低聲勸著,也覺得她處境尤憐。這時候,他也在心裡默默下決定,不管他們之間會變成什麼關係,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呵護她。

張名遠眼看著顧清源嚥氣,不由得輕嘆一聲。他知道在這場侵略戰爭裡,太多這樣的悲劇發生,以他個人的力量幫助無異於杯水車薪。但是眼前這出悲劇的製造者,就是幾步之遙的馬亮,若不是沒弄清他們的目的,真恨不得將他拍成爛泥。儘管如此也不能白白放過他,轉身冷冷地瞪著他問:“你來這裡究竟還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