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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後,薛慧語還留在侯府別院。
她捧住消食的山楂茶笑道,“我剛收到的訊息,仲孫四有了。”
何樂安自然不需要問這簡潔的‘有了’是有了什麼,“那很好呀。”
“嗯。”薛慧語道,“而且,東方世子要上京任職了,她待胎兒穩定後也會上京。”
何樂安聽出她語調兒有些不同尋常,問道:“慧語,你怎麼了嗎——”
“我可能要被定給宣親王府的世子了。”薛慧語忽然語調飛快又蒼白地道,“雖只是可能,但沒有七八成機率,訊息是不會走漏的,母親她覺得……我不能再為一個死人蹉跎下去了,她說遠嫁對我是最好的,可以離開這個傷心地,漸漸忘懷久久不能忘懷的……”
何樂安心湖像是被人投了巨石,一下子亂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還未語時,眼前有些手足無措的女孩,已經掉下淚來了,她哽咽道:“可我不想忘記,若連我都忘記了,他……他該多麼多麼孤單呀……”
她道:“他死的時候才十歲,哪兒知道什麼謀反不謀反的,說是證據確鑿,可臨死前,平北將軍還嚷著自己是無辜的,整個府邸沒有一人認罪,卻還是都死了!都死了!!”
何樂安亂了的心,翻江倒海了,竟從不知薛慧語所說的青梅竹馬,居然是平北將軍府,她怔怔地看著她,只聽她悽愴地抹去淚花道:
“平北將軍一生戎馬征戰,到頭來只落得個流放客死他鄉的下場,可滿朝大貪大腐多的是歲歲平安的,說什麼輕饒說什麼仁至義盡,我只覺心寒!”便也是如此,晉寧侯府才一直甘於留在封州城,遠離朝野是非。
何樂安動了動自己有些冰涼的手,上一世的種種事蹟與這一世的蛛絲馬跡繞了一大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圈,串聯成可摸索的事實真相,她掩下紛紛雜雜的思緒,掏出手帕給她抹淚,柔聲道:“在我這,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只管盡情儘性,我都願意傾聽。”
薛慧語淚落得更加兇了,像是長年累月的懷念憋在心裡成為阻礙呼吸的茂密叢林,終於找到合適的地方發洩般,她一點點地將裡頭的花草樹木砍掉,連血帶肉的拔出來,她道:“我們相識在清和時節,那年平北將軍為了養傷,搬到封州城來了……”
她一股腦地說了很多,有時候有些事根本牛頭不對馬嘴,可何樂安都認真地聽著。一字一句的,陪她因為回憶的開心而笑,也為她抹去裡頭註定抹不乾淨的淚,直至哭得累了,沉沉地睡了過去。
何樂安輕手輕腳地溼了手帕給她擦臉上疊疊的淚痕,紛雜的思緒慢慢地浮起,又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直至推敲出完整的輪廓,她地嘆出一口氣。
人們總能為了骨肉至親嘔心瀝血,也總能為了情之一字縱身刀山火海,不問值不值得便掏心掏肺付出的人,總是可憐又可悲的——她尤記得。上一世時,程舒媚寵冠後宮,保住弟弟的爵位後,還為平北將軍府洗刷冤情,最後卻慘死在冷宮的荷花池裡。
誰害死的,她不知道,只道定與平北將軍府的事脫不了干係,所以程舒媚離城上京那日,她借意贈她批命之言與錦囊,希望能就此幫她渡過那個致命的劫難。
何樂安燒了寧神安眠的薰香叫傷心過度的薛慧語好好睡一覺,自個兒換了男裝出門。
還是那道再熟悉不過的後門,還是她一開門而已。他就翩翩然地出現了。
“才見過,這般快你便又想我了麼。”胥邪含笑道。
何樂安扯扯有些扯不起來的唇角,似是而非地道:“嗯,想你想得睡不著。”
胥邪一把將她攬入懷,卻覺她的身子在悶熱的夏夜裡竟也有些冰涼,摸了她的手更甚,皺了眉道:“你從冰窖裡出來的嗎。”
“有酒嗎,想喝熱的。”何樂安不答反問,淺淺地笑道。
胥邪抱了她直接躍上屋簷,幾個飛掠,已到了他所住的琅琊居。
幾番擺弄,何樂安看著正在煮的酒。輕淺的香氣一點點地在鼻端蒸發,她道:“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想念媚姐姐和慧語一起釀的那壇‘青梅竹馬’了。”
坐在她對面的胥邪,慵懶地捱了桌緣,一手漫不經心地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睨著她:“安兒,有話便直說,你我不需十八彎。”
何樂安搖頭道,“我好奇,但我也害怕,害怕夢裡被殺的場景,終究成了真,我捨不得你,也捨不得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那人縱然惡毒,如今也只是不傷筋動骨的夢魘,若有些事說破了,她怕她最後還是會淪陷進去,自此萬劫不復。
胥邪拍拍身邊的椅子道,“過來。”
何樂安想了想,還是起身走了過去,可還未坐下,人已經被他拽進懷裡了,她坐在他結實的大腿上,背挨著堅硬的桌緣,與他四目相對,躁動的靈魂差點兒被他吸進幽深難測的瞳孔裡,他抬起她的下巴道:
“我不知道你夢裡是怎樣的艱險,只知道若艱險成了真,我便在狂風裡護你周全,在冰雪裡保你平安,在龍潭虎穴裡為你啟航。”一字一頓的話音剛落,他將唇湊了過去,不假思索地含住她顫抖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