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沉浸在這黯然憂傷中,待琴聲停歇許久,方有人打破沉默:“小姐琴藝超凡,可堪俞翁。只是,這首《清夜吟》抒發得有些過於悲傷,想必是小姐心有哀傷,琴由心生了。”
“小女子失禮了,幼時常聽亡母彈奏此曲,她曾留給我一把古琴,只可惜後來遭逢變故,我卻將它遺失了。”憶及孃親,她言語間不禁有些哽咽,淚水不知不覺從眼角滑落,只得別過臉去。身後無聲無息的遞上前來一方錦帕,潔白如雪,靜躺在修長溫暖的指尖,帶著一絲溫暖舒緩的香氣。她道了聲“謝謝”接過來,輕輕的用衣袖掩面擦拭掉臉上的淚痕。
沈寧軒也感傷不已,走過身後,將手搭於她纖細的肩上,軟語相勸:“好了,宸兒,都已經過去了,今後有哥哥和父親在,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姑母在天之靈,亦會覺得寬慰。”
她輕嗯一聲,站起身來,將錦帕還與公子,然後淺淺的向在場眾人行了個謝禮,和沈寧軒轉身離去。
出門後,沈寧軒與她一道前去尋瞭如霜和段長佑,眾人見她情緒不佳,亦不願多逛,隨即分別回府去。
第二日午後,寧軒哥哥進宮當值,以宸因昨晚沒有休息好,身上懶懶的,不願走動,只坐在窗前看書打發時間。門房進來通傳,說是有人送來一件包袱,指名要府上的二小姐收。這偌大的朝安城,認識她的人屈指可數,居然有人會送東西來給她,她有些將信將疑。行至門房處,卻不見送東西的人,門房說那人剛走,沒留下什麼話,問他是誰也不回答,只交代東西務必交到二小姐手上。素玥將包袱開啟給她檢視,蘇以宸驚愕萬分,這包袱中赫然是昨日在“芳古齋”看到的琴盒,裡邊躺著的自不必說,是那世間僅有的綠綺古琴了。送琴之人想必是昨日邀琴的公子,如此貴重的東西,他竟僅憑一曲傷情就拱手相贈,可她又如何能安然接受?
素玥遵照她的吩咐,將琴帶過去“芳古齋”找端掌櫃,期望能將琴還回去給那位公子。不料端掌櫃推說他也不認識那位公子,此琴貴重,他亦不敢代收,素玥只得又將琴帶了回來。
晚間沈寧軒回府,她將此事告知,寧軒亦覺驚奇,但勸妹妹不必太放於心上,定國府權勢顯赫,許多人有心結交攀附,隱名贈禮乃平常之事,若以宸實在難安,待以後找到此人,給多些銀子,買下便是。蘇以宸一來聽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二來自己對此琴的確十分喜愛,也就作罷。此後沈如霜練舞,她撫琴,更得幾分樂趣。
轉眼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一夜之間,朝安城素裹銀妝,天地一片茫茫之色。府上有些忙碌,今年沈從雲將以寧國侯的身份,隨宣帝舉行祭天大典。祭天大典乃是周朝每年一次的大事,感謝天佑蒼生,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李氏和沈如霜作為重臣家眷,也將隨同前往。沈從雲對此格外重視,從服飾細節到覲見禮儀,無不一一過問,千叮嚀萬囑咐愛女必須牢牢銘記。
沈如霜不勝煩惱,尋得西廂房屋裡清淨,悄悄跑過來躲懶。一進門,一股寒意迎面撲來,蘇以宸忙上前去幫她把披風摘了,沈秀尋來乾淨的鞋襪,暫且給她換上。盆裡的銀炭燒得正火紅,不一會身子就暖和了起來,她搓了搓手擠到妹妹面前:“宸兒你總是悶在自己房裡,不覺得無聊嗎?”
以宸宛然一笑:“姐姐何以有此一問呢?”
如霜嘟起小嘴來,伏在窗前,眼巴巴的望著窗外,有些悶悶不樂:“父親母親總責怪我冒失調皮,說你沉靜有禮,大家風範,可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再說了,像你這樣天天只待在自己房裡不是看書就是彈琴的到底有什麼好,我覺得讓我這樣會被悶死的。宸兒,你說姐姐是不是很笨,很不爭氣啊?”
她將那支起的窗欞放下來少許,以免寒氣侵傷到如霜:“宸兒自小沒有玩伴也沒什麼去處,唯一能做的,就是與詩書琴墨為伍,習慣了也就不覺得無聊了。姐姐的生長環境與我不同,造就不同的習性,很是正常。若說到好壞,我反倒羨慕姐姐呢,姐姐的這份簡單快樂,是多少人家的孩子求都求不來的。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舅父舅母也就是一時嘴上說說,他們那麼疼愛你,自然是希望你幸福快樂。”
沈如霜不再言語,長長的睫毛像一排羽扇一般的低垂下來,給從未有過憂傷的眼裡投下一抹淺淺的陰影。蘇以宸有心逗她歡喜,故意引開話題:“姐姐要進宮去參加祭天大典,聽說皇宮內瓊樓玉宇、美人霓裳,有如蓬萊仙境,姐姐可是能好好見識一番呢。”
“哪有那麼好玩的,皇宮內規矩多的要死,我才不想去呢。再說小時候,祖母也時常帶我進宮去玩的,只是祖母故去後,就不曾去了而已。”沈如霜依舊提不起精神,嘟著小嘴直抱怨道。
她笑著打趣道:“那,我可聽說某位公子也要去的,難道,姐姐也不願意見到他嗎?”
“好啊,宸兒你學壞了,竟然敢取笑姐姐!”沈如霜又羞又惱,起身作勢要打她,蘇以宸靈巧的一閃而過,她又撲了上來,蘇以宸又笑著躲避。圓桌、床榻都成了姐妹倆嬉鬧的所在,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從屋內飄出,在漫天的飛雪中,灑向未知的明天。
明天就是祭天大典,沈從雲一早就去上朝了,沈寧軒則是幾天都不見回府,宮裡頭這些天加強了戒備,他們做侍衛的最是忙碌。用過午膳後後,以宸和如霜又陪李氏細細檢查了一遍明天進宮所需穿戴的衣物和妝飾。外頭的雪還沒停,北風冷冽,花廳卻是暖意融融。李氏差丫鬟備了茶水點心,又讓素玥去抱了二小姐的琴來,正待聽她撫弄,門房跑來通傳,說是寧王府前來送禮。
李氏很是詫異,這寧王府與府上平日並無交情,怎麼會突然差人來送禮。蘇以宸心裡也是重重的一驚,當日送她綠綺琴的公子絕非普通人,該不會就是這寧王爺吧?但如果是寧王爺,那端掌櫃的斷然沒有不認識的道理啊。且按下這些思索,隨同舅母一起去前廳看寧王府前來送禮的人。
剛入去,即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上來行禮:“奴才是寧王府的管家,小姓木,見過定國侯夫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