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屏打水來幫她重新擦洗了一遍身體,又寬慰了幾句,見她心情稍有平緩,方細聲問道:“有讓他得逞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採屏又問道:“看清楚是誰了嗎?”
她又搖了搖頭,採屏擰眉不語。
採屏原是昭純宮怡嬪殿裡伺候的宮女,只因怡嬪不幸薨逝,才被分配到了德禧宮來,但宮裡的人都嫌她晦氣,所以,只給當下等的雜役使喚。她從不故意挑事,也不會夥同別人來欺辱蘇以宸,或許是因為同住的原因,偶爾私底下還會給她一些幫助。
蘇以宸求採屏去央告福公公,德禧宮傍晚時分便落了鎖,能夠在這裡借酒逞兇的人,絕不是外人,且歹人脖又受了傷,只消召集齊人一排查,即可讓他無處遁形。
採屏低下頭來,並不直視她的目光,仍是擰眉。她繼續央求,輕搖著採屏的手臂,幾乎又要哭出來。採屏無奈輕嘆,對她勸解道:“蒹葭,宮裡頭就是這樣的,連皇上的妃嬪尚且都不能求安保全,我們這些做下等宮女的,就更加不用指望有人會為你的委屈撐腰出氣了,更何況,誰不是看上頭主子的眼色行事。你別多想了,放心睡會吧,我在旁邊陪著你。”
採屏已經將話說得很明白,蘇以宸並不愚笨,可是,她怎能輕易就放過這個汙辱自己的淫賊?男子所發出的那一聲慘叫,聲音聽起來似有幾分熟悉,而且,單就挑上了她,必是知道她一個人在屋裡,又欺負她在宮中毫無依仗。各個宮裡當值的,宮女為多,太監就那麼幾個,即使沈婉儀不幫她,若想知道是誰,並非難事。
她探詢似的望著採屏,採屏把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裡:“總歸是醜事,主子不會不管的,但也不喜歡有人把事捅出去。你先沉住氣,等明天主子訓完話再作計較不遲。”
第二日清晨,進去沈婉儀殿裡的時候,沈婉儀貌似還未起床,素玥已經帶著伺候她梳洗的宮女們端著各式器皿物件站在了寢殿帳外。看到她,幾個宮女的臉上都露出幸災樂禍的鄙夷神情,素玥也只當沒看見。她恭敬的向素玥行了一個禮,然後屏息站在她們身後。
等了估摸有半柱香的時間,聽見裡頭傳來細微的聲響,然後隨著秋靜的一聲“娘娘起床了”,素玥領著眾人魚貫而入。蘇以宸自然是不用伺候沈婉儀梳洗打扮的,她的職責是每天早上,去沈婉儀的淨房取出她昨夜出恭時所用的恭桶,拿去清理擦洗乾淨,重新放入幹松香木細末,然後再送回淨房,等她下一次出恭時可用。當然,這不是一天一次的活兒,白天但凡沈婉儀有傳官房,就會有宮女叫她進去守著,然後重複這一勞動。除了沈婉儀的恭桶,還有德禧宮內各宮女太監們小屋內的淨房,都是她每天必須完成的差事。從剛開始的聞之慾嘔、幾日裡食不下飯,到現在的視若沙土,動作嫻熟,在沒有沈秀,沒有人侍奉的日子裡,她了無痕跡的完成了一個嬌貴小姐到卑微宮女的轉變。
等到將沈婉儀的恭桶清洗妥當,已是餓得頭昏眼花,蘇以宸捶了捶痠軟的胳膊,走去膳房。這個時間,其他人都已用完早膳,鍋裡的粥已經見底,她抓了個饅頭,就了點吃剩的鹹菜,總算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順便給肚子填點東西了。剛吃了兩口,聽到外邊有人叫“蒹葭”,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饅頭,擦了擦嘴,走到門口,就迎面撞到了前來尋她的香陌。香陌用兩根手指戳著她腦袋罵道:“主子叫所有人去前殿訓話,我都叫幾遍了你沒聽到?!我當你昨晚嚇壞腦子了呢,原來是躲在這兒偷懶來了!”
她咬唇不語,採屏猜的沒錯,沈婉儀此刻突然糾集訓話,大約和昨晚發生的事脫不了干係。走進前殿,所有德禧宮的宮女奴才們都已彎腰跪在地上,她和香陌也趕緊走過去低頭跪下。素玥清點齊人數,進殿裡請了沈婉儀出來。
沈婉儀坐在軟椅上,仍是一副慵懶冷豔的模樣,掃視了一圈齊刷刷跪在地上的奴才們,便隨意的撫弄起長長的蔻丹。秋靜站在她身側清了清嗓子,開始疾言厲色的傳達主子的意思:“昨晚發生惡事,娘娘聰敏慧智,命福公公悄悄搜查,證實是小夏子借酒生事,已被連夜杖斃。此等惡劣行徑,雖死不足惜,但發生在德禧宮,傳出去丟的不僅僅是娘娘的臉面,更是毀了你們所有人的清譽。你們大都是宮中的老人,知曉分寸,若是讓我有聽到半句妄議訛傳,直接拖出去暴室,嚴懲不貸;另者,娘娘寬厚,平日裡不多管束大家,但也滋長了某些懈怠狂亂之風,今後此等酒醉胡為之事,誰若敢再犯,小夏子就是你們的下場!聽明白了沒有?”
眾人忙磕頭附和:“娘娘訓斥,奴才/奴婢們必當謹記。”
秋靜訓完話,俯下身去向沈婉儀請示,沈婉儀微顰著眉頭,似是極不耐煩的撇了一下嘴,秋靜會意,對跪在下方的一眾人說道:“都散了吧!”隨後就與素玥扶了沈婉儀回殿內,福公公也緊跟了進去。
蘇以宸望著沈婉儀轉身離去的背影,仍舊跪在地上沒有動彈,採屏過來提醒她注意,她這才回過神起來拍了拍衣裙,低頭去了小廚房。小廚房這會已經開始緊張忙碌,青蔓和迎春分別在切洗和準備沈婉儀午膳要用的食材。看見她進來,迎春大聲的喝斥:“還不趕緊的去生火?!一會耽誤了娘娘用膳,有你好看!”
她默默走到灶前,撿了幾塊已經劈好的相對細小的松木,搭在灶臺底下,用火摺子燃了起來。火苗靈巧的跳動著,噼裡啪啦的像歡快的舞蹈,她出神的注視著這一團炙熱的火焰,內心卻猶如冬日裡的寒霜,異常的凜冽。從頭至尾,沈婉儀既沒有傳喚過她這個受害的妹妹,也沒有絲毫的安撫關心,甚至都沒有抬頭看過她一眼。自己在她眼中,已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低賤宮女,甚至,連一個低賤的宮女都不如,她今日有的,對自己只是冷漠和報復。或許,自己即使在她的德禧宮裡被折辱至死,她也不會一絲的愧疚和心疼。人皆草木,焉能無情,可她,竟是如此絕情寡義。
蘇以宸輕輕的撥動了一下燃燒著的松木,通紅的炭體應聲折斷,跌落在層層疊疊覆蓋的灰燼上,無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