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風停雲住,桃花謝了杏樹飄香。暖春終至,宮牆內外鳥語花香,掩不住春色的除了牆頭那一簇繁花似錦的烏桑,還有德禧宮上下所有人眼裡的笑。皇上最近來德禧宮很勤,連帶著整個後宮,似乎都和德禧宮攀上了交情,不是這宮妃嬪來小坐,就是那宮娘娘來送東西。主子受寵,底下的奴才們也跟著沾光,服侍起來當然要更加的盡心盡力。
這日裡,皇上陪沈婉儀用完午膳前腳剛走,後腳德禧宮就迎來了一位貴客。朝安皇宮裡的女主子多,自從皇上去年修改了選秀制度,准許商賈的女兒入宮之後,女主子就更多了,但稱得上貴客的,委實寥寥無幾。為何這樣說呢?首先,後宮有位分之別,位分又和生養有關,其次,再高的位分,若不得皇上恩寵,也只是個虛銜,仍不會有人把你放在眼裡。所以,在這龐大的後宮團中,能超越沈婉儀位分、又有兒女可倚撐,並深得皇上寵愛的貴客,幾乎屈指可數。今天來的這一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華妃段清姿。
沈段兩家原是世交,走動頻繁,沈婉儀與華妃也算是幼時好友,雖然相隔了13年,但到底與其他妃嬪情誼不同。話雖如此,可華妃畢竟位列四妃之首,在這後宮裡是僅次於皇后娘娘的存在。平日裡大都是妃嬪們去她儀清宮請見,像今日這種紆尊降貴的親臨德禧宮,真是少有的事。接到宮女通傳,沈婉儀心情大好,立刻率了眾人去院門口迎接。
華妃的轎輦已在德禧宮門外停落,眾人剛在院裡跪好,就看到她由貼身宮女嵐煙扶著款款而來。該怎樣形容以宸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個女子呢?傳聞中她是當今皇上宇文成泰青梅竹馬的戀人,最早嫁入皇室,最先給皇上誕下皇子,多年來恩寵不減當年。她以為像這樣一個榮寵至極的女子,起碼應該是風采奪目的,甚至高貴鋸傲的,但看到她的第一眼,以宸的腦海中只浮現出一個詞,那就是柔軟。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連她走路時搖擺的腰肢,那神情體態,那說話時淺淺的聲線,彷如三月裡吹來的柔風,又彷如干渴時緩緩潤入心田的清泉,讓人感覺不到有一絲絲的不適,僅是站在她身邊,就已覺得沉淪。
以宸終於明白了榮媽媽當年訓導她們時所說一句話:“柔軟是一個女人最厲害的武器。”
沈婉儀禮畢,上前去親自扶住華妃的另一隻手,嬌嗔道:“華妃姐姐有腿疾,該霜兒去看望您的,怎敢勞煩您來我德禧宮呢?”
華妃輕輕捏了捏她的柔荑,軟語道:“我在御花園裡散步,就順道過來看看你,沒叨擾到你吧?”
“華妃姐姐你這要折煞霜兒呢?霜兒歡喜還來不及……”
二人寒暄著攜手步入殿內,除了貼身宮女秋靜與嵐煙留下伺候,其他人全遣出了殿外,非傳召不得入內。以宸深知沈婉儀與段長佑之間的隱秘關係,以她的個性來看,她對華妃視若親人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華妃與段長佑一母所生,其父為當朝內閣大學士段奕鴻,段大人學識淵博、清高儒雅,治家素以“家風正、門風嚴”而聞名。其弟謙遜有禮,溫潤如玉,也是難得一見的翩翩公子。有兄有父如斯,華妃之德容言工自不必說。沈婉儀能與她如此交好,眾人也甚感歡喜。
此時午後剛過,小廚房正在準備下午的茶點和水果。青蔓低著頭,從一筐剛送進宮來的新鮮枇杷裡,挑出個大飽滿的果實,小心翼翼的一顆顆剝皮去核,然後按造型擺放在玉盤內。旁邊的兩個爐灶上,一個陶罐內正燉著銀耳百合燕窩羹,另一個陶罐內,是為今天晚膳準備的八寶雙蒸玉髓湯。所謂的雙蒸玉髓湯,其實就是取魚羊脊骨內的髓質,以鮮雞湯打底,再輔以黨參、白朮、茯苓等八種藥材,熬煮2個時辰,直至髓化湯濃,白如奶汁為佳。這道湯做起來極為繁瑣,且超級浪費原料,可皇上喝著喜歡,再奇巧也有人挖空心思討好。
迎春坐在爐灶前的椅凳上眯著眼睛打盹,鼻息聲漸起。都說十個廚子九個胖,這話真心不假,一個月前才做的春衣,現如今穿在她的身上,又有些緊了,腰腹部清晰的勾勒出兩圈肥肉。以宸埋著頭,時不時往爐灶內新增幾根柴火,或者撥弄一下爐灰,確保爐膛內的火力始終維持合適的大小。
聽到門外有腳步和話語聲響起,青蔓急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叫醒迎春,迎到門口一看,卻是香陌領著一個陌生的宮女來了小廚房。宮女穿著打扮皆不尋常,氣質出眾。二人並不認得她,滿臉堆笑的上前喚了一聲:“香陌姑姑。”
香陌也不看她倆,只顧著向來人介紹:“蕪煙姑姑,這就是我們德禧宮的小廚房了,油汙髒亂得很,要勞煩您親送親教,真是辛苦了!”
蕪煙卻是謙和得很,笑語道:“香陌姑娘哪裡話,我們娘娘與你家主子親如姐妹,得了新果自然是要一起分享的。這多羅國進貢來的鳳梨,酸甜爽口,風味極佳,娘娘每年也只得幾個,珍奇得很,若是不小心弄壞了,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也擔待不起。”
香陌連連稱是:“可不是嗎?還是華妃娘娘想得周到,派您個妥帖人過來教我們,這下我們可省心了。”
既是華妃宮裡的人,誰也不敢怠慢,青蔓和香陌哪裡敢真勞煩她動手,少不得恭恭敬敬請她在一旁,邊看邊指導該如何切花和醃漬。迎春已經回到自己照看的爐灶前,卻忍不住拿眼角偷偷的打量蕪煙。不愧華妃娘娘跟前的人,且不說模樣兒生得俊俏,連性情脾氣,都和她們的主子一般,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
三人在案几前談笑風生的忙活了一陣,待準備妥當,一一裝入食盒中,一起提去殿內。迎春又滿臉堆笑的送了她們出去,然後繼續坐凳子上打盹,以宸望著門口離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揣測,不知道是否錯覺,她竟覺得那蕪煙方才在有意無意間,目光都有停留在她身上,似是在打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