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凝成的龜船紋章在徐妙雲鬢邊遊弋,她食指抵著泛黃書冊向前推了半寸,象牙板與金絲楠木案相觸的輕響竟蓋過了殿外呼嘯的北風。"
延邊樸氏用百濟古法抄錄的《內訓》,倒是比貴國新制的諺文更懂君臣綱常。"
金宗瑞喉結滾動著要開口,卻被徐妙雲甩袖截斷話頭:"建文二年冬月,貴國使團在鴨綠江遇暴雪,可記得是誰家商隊讓出三十車皮貨?"
她指尖劃過書頁間硃砂批註,"這些蠅頭小楷裡藏著的,可不只是女誡。"
朱棣忽然拍案大笑,震得案上青瓷酒盞跳起三寸:"本王就說上月獵場怎會混進高麗參商!"
他仰頭飲盡杯中殘酒,鎏金護腕磕在蟠龍椅扶手上錚錚作響,"王妃在北平練兵時,連蒙古探子都要扮作賣花婦人才能近身三丈。"
朝鮮副使手中的銀箸噹啷墜地。
朱元璋突然將魚腸匕首重重按進鞘中,蒼老指腹摩挲著刀柄纏枝蓮紋——那紋路與徐妙雲翟衣上銀線繡的纏枝牡丹竟有七分相似。
老皇帝渾濁的瞳孔裡,恍惚映出馬皇后臨終前攥著的那方繡帕。
"陛下。"徐妙雲轉向丹陛時,腰間玉環與青玉圭相擊如磬,"臣婦請設'邦交女子學堂'。"她特意咬重"番邦"二字,廣袖拂過金宗瑞面前時,帶起的風竟將《訓民正音》殘頁捲到了朱元璋靴邊。
香爐青煙突然化作展翅玄鳥,銜著那頁紙落在老皇帝膝頭。
朱柏瞥見殘頁邊角"徐"字水印,握著九龍鈕的手指驟然收緊,玉扳指在鳳紋血沁上壓出淺痕。
銀箸墜地的脆響在紫宸殿樑柱間迴盪,朝鮮副使慌忙俯身去拾,卻見徐妙雲翟衣下襬的銀線牡丹正垂落在他手背三寸處。
那朵用九百九十九道回針繡成的牡丹在燭火下泛起冷光,刺得他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洪武寶訓》第三卷有言,化外之民當以禮導之。"朱允炆突然出聲,攥著黃綢封皮的手指關節發白。
少年親王錦袍上的四爪蟒紋隨著急促呼吸起伏,彷彿要掙脫雲錦躍上穹頂,"皇嬸批註朝鮮典籍時曾說......"
他猛然頓住,喉間像是被遼東的雪粒子哽住。
案几陰影裡,徐妙雲上月賜他的松煙墨錠正在袖袋裡發燙——那墨錠上分明鐫著朝鮮使團專用的海東青紋樣。
朱元璋突然咳嗽起來,蒼老的咳嗽聲裹挾著魚腸匕首歸鞘的金屬顫音。
老皇帝渾濁的目光掃過丹墀下跪著的朝鮮使臣,最終落在徐妙雲腰間青玉圭上。
二十年前馬皇后親手繫上的五色絲絛,此刻正與香爐青煙糾纏成敕令符的模樣。
"準。"朱柏的嗓音如冰裂春河,九龍鈕玉璽在御案投下蜿蜒陰影。
十二旒玉藻隨著頷首動作輕晃,將帝王面容割裂成光影交錯的謎題,"著禮部會同鴻臚寺,於會同館別院設邦交女子學堂。"
玄色袞服上的金線日月紋驟然映亮半面殿宇,朱棣鎏金護腕反射的冷光恰與龍椅上的輝光相撞。
燕王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指腹摩挲著酒盞邊沿未乾的水漬——那是徐妙雲昨夜用胭脂畫下的朝鮮輿圖輪廓。
金宗瑞突然伏地行大禮,額頭觸地的悶響驚醒了香爐中假寐的玄鳥。
那青煙凝成的神鳥振翅掠過《訓民正音》殘頁,將"徐"字水印投映在朝鮮正使的脊背上,恍若烙下一枚硃紅官印。
燭影在鎏金鶴形燈盞上晃出漣漪,金宗瑞匍匐的脊背微微發顫。
青磚沁出的寒意透過朝服滲入膝蓋,他卻清晰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那本用百濟古法謄抄的《內訓》,本是要呈給景福宮的密禮。
"殿下仁慈。"徐妙雲廣袖掃過御案,袖口暗繡的銀雀銜著半片高麗紙箋。
她屈膝時腰間禁步紋絲未動,唯有垂落的翟衣下襬掃過朱棣戰靴上未化的霜雪,"臣婦定當教習諸邦貴女,何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