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重燃的剎那,金宗瑞的朝靴正碾過青磚縫隙裡的水痕。
那團胭脂狀的印記被碾碎成三瓣,恰似朝鮮使團呈上的國書暗紋。
他高舉的象牙笏板在宮燈下泛著冷光,鑲銀的鷹隼圖騰掠過朱元璋案前時,老皇帝腰間的錯金玉帶扣突然迸出金石相擊之聲。
"臣奉貞熹王后教令,敢問中宮娘娘——"金宗瑞的漢話帶著鴨綠江畔的冰碴聲,笏板尖端直指丹墀,"敢問《孝經》所言'不敢毀傷',何以解作束髮守節?"
殿角銅漏忽的停滯,冰裂紋瓷瓶裡插著的白梅簌簌落蕊。
徐妙雲腕間的翡翠十八子輕輕磕在鳳座扶手上,東珠垂簾後傳出玉石相擊般的清音:"金大人既通訓民正音,當知'毀'字在朝鮮諺文裡可作'割席'解。"
李善長手中茶盞微傾,碧色茶湯在袖口洇開墨竹紋。
他分明看見金宗瑞的喉結顫動三下,這恰是上月燕地快馬傳回密報的次數。
當朝鮮正使的指尖第三次撫過笏板邊緣時,藍玉突然按住腰間玉帶,鑲著瑪瑙的帶鉤正對著武官佇列中的李景隆。
"嘩啦——"
金宗瑞猛然扯開身後隨員的帷帽,雪青色綢緞撕裂聲裡,十二幅月華裙掃過尚未乾涸的水痕。
貞和公主高髻上的點翠翟鳥銜著東珠,那光澤竟與徐妙雲鬢邊金鳳口中的明珠如出一轍。
"《孫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少女的漢話字正腔圓,捧出的鎏金匣裡躺著半卷焦邊兵書,"貞和願與娘娘論'兵道',以慰兩國戰歿英魂。"
穹頂藻井突然墜下一粒硃砂,正落在朱元璋面前的纏枝牡丹香囊上。
老皇帝佈滿老年斑的手指驟然收緊,藏在香囊裡的半頁《訓民正音》發出細碎聲響。
徐妙雲卻已扶著女官起身,霞帔上的金線孔雀在燭火中流轉出奇異的光暈。
淮西武將們不約而同按住刀柄,浙東文臣的笏板在掌心轉了三轉。
當貞和公主展開泛黃兵書時,眾人分明看見書頁間夾著的不是尋常書籤,而是半截染著靛青的箭簇——那正是去年遼東守軍呈報過的朝鮮鳴鏑樣式。
"兵者詭道也。"徐妙雲忽然輕笑,指尖撫過翡翠十八子,"不過公主可知,漢陽城上月新築的甕城,用的是我大明工部修訂的營造法式?"
貞和公主的翟鳥步搖猛地一顫,金翅掃過面頰時,劉伯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老臣的咳嗽聲裡,朱元璋的龍泉劍不知何時橫在了香案上,劍穗末端綴著的明珠正對著燕王席位後的青銅冰鑑。
殿外北風驟急,卷著碎雪撲打雕花槅扇。
徐妙雲鬢邊金鳳忽然低首,東珠幽光竟將貞和公主的月華裙照出九重深淺——最裡層分明繡著女真部落的狼頭圖騰。
金宗瑞的朝靴已退至殿柱陰影處,笏板邊緣在蟠龍雕紋上磨出細碎木屑。
"本宮記得..."皇后的雲頭履踏過第八塊金磚,孔雀尾羽掃過青磚縫隙,"貞熹王后當年和親時,帶的可是全套《朱子家禮》?"
此言既出,李景隆的玉帶鉤突然脫手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