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的走到圍牆底下,韓非側眸看向他,那清朗的輪廓,好似當即給李玥胸口裡塞了一把雪,他邁步過來,帶著肌肉的手臂攬住她,毫無預兆又是一場天旋地轉。
“到了。”
還沒反應過來,李玥只覺得自己指尖痠痛,自己在他懷中,還在緊緊的掐著他的臂彎,瞳孔沒來得及擴散間,只聽後背響起了長劍破空之聲。
“刷——”
這是間寬敞的教練場,草木稀疏,風揚起沙粒礫礫,有個穿著粗布衣的男人,正在單劍起勢,劍走游龍之間,就已經架在了韓非道脖頸之上,看似不經意的一劍,帶起的厲急破空驟響,卻是千軍萬馬難以抵擋。
這位雖著布衣卻難掩人中龍鳳的男人,正是大秦虎將——蒙毅。
蒙毅長眉一挑,雙眼明銳的看向韓非:“稷下一別,別來無恙。”
韓非不慌不忙,“蒙弟。”
兩人同是稷下求學學子,經年一別,卻是一虎將一逃囚。
如此身份的落差,韓非並未窘迫,反而有種鬆弛的淡然,道:“蒼山月蘭,你整整收了兩個月。”
李玥垂眼就見蒙毅的劍尖上挑的是一朵已經發乾的花串,裡面用的是藤草編織,和韓非遞給父親差別幾乎一樣的蒼山月蘭。
蒙毅神情毫無變化,視線掃過她,劍尖偏移一點:“李廷尉要追殺你,你帶著他長女逃竄,堂堂韓國公子,風清月明的人物,聲譽亨通六國,本將倒不見得你何時如此裹私。”
韓非對這位小將軍的剛正不阿輕笑了一聲,放下懷中人反問李玥:“李廷尉素來和蒙家交好,你倒是說說,是韓某裹挾的姑娘嗎?”
李玥手指捏緊。
是她自己非要跟上來。
她看向這位擰著黑眉頭的未婚夫,再看向渾身鬆弛的韓非,說道:“是我非要跟上來,不怪韓公子。”
韓非懶洋洋的,直接坐在地上:“話已講清,不遠萬里的師兄找師弟討口水喝,不妨事,吧?”
蒙毅剛毅的臉面倒是無異常,直接轉身拿起陶罐親子給他們打水,一來一回韓非和李玥飲罷,蒙毅對李玥開門見山:“此事牽涉煩多,牢請李姑娘去涼室等候。”
李玥點點頭,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去。
韓非握著劍走向一古樹的陰藪下,直接背靠著大樹坐下,涼風習習,吹拂著他連月沒好好打理的胡茬,竟顯得幾分坍頹。
“你的韓非子不錯,秦王惜才,料定想見你。”
“韓某知。”
“入了秦,你萬不可提存韓之意,不然本將也保不住你。”
韓非頂起力氣抬了頭,張口放慢了聲音:“師弟,大秦於你,何如?”
“如命。”沒等蒙毅回答,他自顧自道,“韓在,韓非在。”
“.依秦王秉性,不會讓你如願,縱你足智多謀,恐大廈傾頹,歧路亡羊,難以挽回。”
樹葉沙沙聲驟響。
韓非又抬起頭看他,目光中又什麼東西好像劍鋒帶著血於肉,帶出他重創而不泯的魂魄,“入秦存韓,非九死而無悔。”
蒙毅表情略變。
也就那麼一剎,他微垂眼眸,神色平常,“蒙弟,憶及稷下,老師拿著這一片蒼山月蘭,為我們出山踐行。”
“是啊。”
蒙毅垂在身側的手臂略有緊繃。
好像有萬般思緒浮動,如風過後的蔓草生生不息,但是誰也沒有開口。
韓非從胸腔拿出漆紅的壎,湊在嘴邊吹奏,“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枯耕傷稼,耘耨失穢,政險失民。田穢稼惡,糴貴民飢,道路死人,夫之謂妖”
狂風吹起樹葉的喧囂,蒙毅的肩膀上逐漸落滿了枯葉。
而悠揚嗚咽的聲調透過土牆飄蕩出那段學無軒輊,蘭陵酒,蒼山蘭,斗酒會,話詩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