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後生唐牧。不是別人,正是“六里三樵”的第二,能有這個稱呼,自然不是一般人等。
他年紀和熊瞎子的閨女熊念雲不相上下,如此說來,算得上是“青年成功人士”,熊瞎子這種完全叫做老來得志。
熊瞎子喜歡擰唐牧的耳朵,自然,唐牧也受了不少苦藥之痛。
每次享受熊瞎子的擰耳之刑,無奈於《大清律法》上對風化罪之偷窺女色一項鑑定模糊。這唐牧可是有一手絕活,熟背律法,用他的話來說“知法才能犯法!”。熊瞎子拿他實在沒辦法,更想不通的是:這樣一個好色之徒,怎麼會被六里地古鎮的民眾算作採山樵人?有一種可能就是都是愚民。
唐牧,老北京人,家裡鬧了饑荒,流落到六里地時,只有十二歲,和別看他年紀輕輕,能號稱三樵,在古鎮也算得上奇人。
奇在哪裡?或許這還和熊瞎子有關,用現在的話來說,熊瞎子算得上是唐牧職業上的半個領路人。
熊瞎子搞安胎藥,通產散,催乳劑,這唐牧就反其道而行。
唐牧這人長的還算清秀,有點酸秀才的感覺,身無無半點醫術,識的藥材也不多,人單力薄,總擔心被風吹走,如此這般身體素質,怎麼能上山砍柴,這樣說來一個連“下樵”都算不上的人,何以算在三樵之中?怪在哪裡?就怪在他的那張嘴。唐牧自幼在京模仿“天橋八怪”的窮不怕,窮不怕那可不是一般人,若說是唐牧的師傅,那也不落於熊瞎子的那位“紫霞真君”,都是怪人。
這唐牧是能說會道,但這也是個問題啊,說話從不考慮後果,總是嘮嘮叨叨:“‘豈有文章傾社稷,從來佞幸覆乾坤。’當時雖然沒見過這句詩,可人家宋仁宗明白這個道理。當時四川有個文人,獻詩官府:“把斷劍門燒棧道,西川別是一乾坤。”有人說他寫這詩煽顛,妄圖鼓動四川割據獨立。成都知府上報朝廷,宋仁宗說,“老秀才要官耳,不足治也。給他個小官。”這樣一個酸秀才也總是釋出一些這樣言論,三天兩頭被衙門追捕!搞得黑白兩道通吃。
窮不怕原名朱紹文,他以單口相聲為主,還會唱,相傳是北方相聲的鼻祖。朱紹文學識淵博,因看清吏治腐敗,決心不再投考科舉,靠教戲、編戲、唱戲生活。他擅長編寫武戲,創作有《能仁寺》、《八大拿》等劇目。
清同治初年,由於連年“國喪”,朝廷下禁令戲園裡不準彩扮登臺,不準鳴響樂器,致使許多戲曲藝人被迫改行。朱紹文也失業淪為街頭藝人,改行到北京的各大廟會和天橋等處,給觀眾講解字意兒說笑話。他隨身帶的道具很簡單,只有一把笤帚、兩塊竹板和一口袋白沙石的細粉面。竹板上刻有“滿腹文章窮不怕,五車史書落地貧”兩行字,這就是他藝名的由來。
後來,窮不怕收了徒弟“貧有本”、“窮有根”、“徐有祿”、“範有緣”等,常常帶著一二個徒弟共同表演一個笑話,這樣又逐漸地創造了對口相聲和三人相聲。在1872年刊行的《都門彙纂》一書中有一首詠窮不怕的竹枝詞:“白沙撒字作生涯,欲索錢財謔語發;弟子更呼貧有本,師徒名色也堪誇。”
習之為術,悟之為道。唐牧在天橋學了三年的窮不怕,憑著自己的悟性,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假的說成真的,真乃閻王爺出告示——鬼話連篇。
這種人流落六里地這種人流量大的地方,入了藥行當,一不會醫,二不懂樵,能有什麼見地?
人活著,首先要吃飽飯,唐牧流落之初,最先靠的是賣藥。他的慣用伎倆,通常是來一段《三國》或《聊齋》,《西廂記》,於人多之處,開口洪亮道:“三姓家奴!休得逞狂!你家三將軍!在此……”
一旦觀眾集聚駐足,便從藥匣中取出臉譜,一面說書,一面應情節需要,相應地變化成孔明、劉關張或者是白臉曹賊,引得人們駐足圍觀。川劇學的是有模有樣,著實令人佩服,這東西到如今已經成了國家保密。
時不時的,唐牧還站在高處撒些藥糖,惹得那些貪便宜的老婆子哄搶藥糖,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這種模式在江湖上叫做“圈連子”,說白了就是一種聚眾模式。像極了現在的明星演唱會,唐牧啊,你有出道的潛質,可惜生不逢時。
唐牧的《三國》,講得那是一環扣一環,見縫插針十分緊扣,半個字也插不下來。
“且說曹操開啟匣子,雲長公別來無恙,呲溜,眼睛一睜……”
待說到熱鬧關鍵處,突然停講,開始賣藥:“各位南來的、北往的,老少爺們、姑娘媳婦,小姐們丫鬟兒們、各位看官從這看、從這瞧。小弟我今借貴寶地獻醜賣藥,常言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今天來到貴寶地,就不打算走了,帶了祖傳強身大力丸、金瘡藥、止痛膏二十副,只為混個活口湊個響錢……”
除了這些,唐牧還賣所謂的落胎神藥“春方打胎”、“長陽種子”、“就地止咳”,以現在眼光看去,像極了江湖騙子,不過這也是人家的生存之道。
大家急著聽《三國》,紛紛買藥,藥賣完了再聽他胡說八道。除此之外,唐牧還以快板、“暗春”表演等招徠顧客,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很快在六里地存活下來,成了大眾明星,比較會快板,會說書,還能川劇變臉,這誰頂得住啊,或許有些姑娘都已經芳心暗許,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三樵之首熊瞎子的獨生閨女熊念雲,是唐牧的忠實粉絲,藥鋪沒事的時候,就揹著她爹,偷偷跑到街頭看唐牧講書、賣藥,把本來就不多的錢給了自己“未來的丈夫”。
花季姑娘受不了誘惑,好奇心強,唐牧滿嘴跑火車,胡說一通,說得熊念雲滿臉的崇拜,更時髦的是風化在他這裡根本不管用,他早已經學會飛吻,那傢伙,場面都快要控制不住。她老爹熊瞎子發現她行蹤詭秘後,氣得夠嗆,關於唐牧偷窺的事又不好得直說,只好暫且由著她去。
熊瞎子很傳統,他不只是一點看不上唐牧,是點點都看不上他,現在說戲子薄情,可唐牧是否薄情,那誰知道,反正也還沒人和他處過,風、馬、燕、雀、瓷、金、評、皮、彩、掛,乃江湖十大騙術。
其中,“評”就是街頭巷尾說評書,說書人為了博得更多的人來聽,一個很短的故事,他們添油加醋,正史野史,胡編亂造,有的沒有的,信口雌黃,目的就是騙得老百姓聽得有滋有味,這樣財源才不會斷,對自己說過的話是從來不負責任。
再有“皮”就是賣野藥的,葫蘆裡裝著“通經透骨丸”、“祛風逐溼散”、“跌打損傷膏”,“神仙倒提壺”等各種仙丹妙藥,號稱能包治百病,對於窮苦看不起病的老百姓,這可是救命的稻草,對於騙子來說,這就是行騙的法寶。
唐牧之所以老少通吃,還不被六里地封殺,其本質就是將“評”與“皮”結合起來,亂弄一氣,把藥丸吹成仙丹,狗屎說成醬粑粑,馬糞說成如意丹,眼淚說成神仙水,婦女美容養顏品。這種人品行不正,思想齷齪,在熊瞎子眼裡就像一團臭牛屎,臭得厲害,但你又不能透過去踩它來發洩自己,免得弄髒了腳底。
所以啊,縱使熊念雲芳心暗許,想要得到老頭子的同意,那也和登天一樣難。
靠著“評”與“皮”,唐牧勉勉強強能混口飯吃,要說發家致富、傲立藥市,那還早得很。再說了,他本人對金玉富貴不太著迷,時常吹噓:富貴乃過眼雲煙,瀟灑自在才是生活本真。看見天色放晴,他不上街賣藥,立直尾巴的跑向圍山腳下的春江。
春江出自巫山,繞過廠浦裡,流經蜈蚣山背面。這座蜈蚣山,山上有座城隍廟,便是唐牧的逍遙獨醉之地,說白了,唐牧流落到六里地,無親無故,只能住在城隍廟裡,和乞丐沒有什麼兩樣。
荒涼的城隍廟在唐牧眼中,可是光明寶殿!城隍爺的貢品往往都入了他的嘴,也因為他的滿嘴放炮,都有人把他當做城隍爺的使者。
當然,偷吃了城隍爺的貢品,這樣的一個人他才不會承認。
廟宇坐北朝南,大門三間。正中一間高於東西兩間,站在正中,可遠遠眺望春江的拐口。廟宇東西兩間,各塑有一匹高頭神馬,旁邊站著一個吹喇叭的人,以及塑有千里眼、順風耳的神像。三間大門之內,乃三間樓房,樓上可做戲臺,樓下中間是進入後院的通道,東西兩間塑有緝拿鬼魂的牛頭、馬面、雞腳神、打路鬼、白衣神。
傳說中這城隍廟裡的白神二老爺非常靈,夜晚常常會從廟裡走出來,到六里地偷山參、天冬,海膽吃。六里地賣藥人,丟了上等藥材,多誤認為是白神二老爺偷吃了,敢怒不敢言的,長此以往,蜈蚣山城隍廟的香火日漸衰落,僧尼遠走,廟宇破敗,蛛網四掛,這對於身無長物的唐牧而言,恰似命運的巧妙安排,住處解決了,但不好的地方就是沒貢品可吃了,只得下山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