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草木成妖,必須受月華精氣,但非庚申夜月華不可。因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累累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顯神通。以草木有性無命,流漿有性,可以補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
帝流漿偏於含“性”,於有性無命的草木、本自有命的鬼狐,都有助益。修行往往講究擇時擇方,以求事半功倍,取得最佳的修行效果。
城隍廟的後院,有座高大正殿,正殿神龕內塑城隍神,紅漆斑斑的桌上擺著幾個牛頭,像是冰糖葫蘆一般被一根長長的牛骨串在了一起,看起來也有些年份了。
蜈蚣山城隍廟夜晚的風比較大,時不時會聚起一層薄霧,藍眼黑鬚紅滿面,凶神惡煞的塑像在城隍廟隨處可見,迷迷糊糊時,還真容易被嚇到。
唐牧第一次來這裡時,這還不像現在這樣荒涼,進門一步,便打了寒顫,接下來幾天忽的變得消瘦不已,這才跑到山下,弄到一枚土雞蛋給自己寫了個叫魂雞蛋。
“唐牧失落魂魄,刺風六龍甲馬將軍,追魂童子準考!”放在一碗米中供奉在城隍老爺面前七天七夜,雞蛋煮熟,蛋白之上一個小人影附在上面,看著四周的路迷茫了起來,看來找到路了。
倔脾氣改不了,被這麼一嚇,膽子反倒是越來越大,從今以後,管你鬼哭狼嚎,對唐牧來說,這都是小事一樁,草蓆一展,偶爾還會睡在城隍爺面前,用他的話說“城隍老爺的地方,妖魔鬼怪知法犯法,定是有來無回!”
神龕前面左右兩邊站立著兩個高大神像,就是民間說的判官,自然,長的也不會那麼好看,凶神惡煞死媽臉,沒有一點表演效果可言,但就表情而論,適合開會,嚴肅嘛!
左手拿著生死簿,右手拿著勾魂筆。舉頭三尺有神明,一舉一動都在天人眼中,六歲搗毀螞蟻窩,七歲撒尿入河中,八歲偷看人洗澡……據說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給你記得清清楚楚,死後給你安排得弄明白白。
生死薄上記載著每個人的生死時間,死期已到,判官將生死薄上的名字一勾,下令黑白無常鬼前去捉拿。
殿堂內右側,有一棵鐵樹,一顆真真鐵造的樹,這些年民眾有些不信城隍爺了,樹枝都給你掰走了一些。鐵鑄造的樹枝上,滿是鐵做的燈盞,燈盞內倒滿香油,中間放根燈芯,待全部點燃之時,火樹銀花,燦爛輝煌,火樹銀花不夜天也1不過如此。這也就是人們說的:人死了,只有等到鐵樹開花,才能趕二世投胎輪迴。
隨著城隍廟的落幕,鐵樹油燈再也沒有被全部點燃過。廠浦裡的人們,早就忘記了它的存在。牆壁土石脫落,神龕上佈滿灰白的蜘蛛網,鐵樹油燈卻始終,一塵不染,那是因為有唐牧在,可能沒人知道,他背地裡已經認了城隍爺做乾爹。
唐牧若是有點閒錢,每逢初一十五,會買些燈油,象徵性的點燃,鐵樹枝幹上的一兩盞油燈,沒錢買燈油的時候,就把鐵樹的三十六根枝幹、七十二個燈盞,擦拭得乾乾淨淨。
今天正好是庚申夜,月光傾瀉,但沒幾分鐘就被烏雲遮住了,來來回回與烏雲打著游擊戰。
從城隍廟大門口,穿過六里地青石長街,有座橋,叫做“風水橋”。橋邊一顆老柳樹,一塊青石碑,兩座小石獅,身披紅羅緞,青石碑上刻著“風水橋”幾個字,石碑前時常能看到有青香、黃紙、紅錢堆放。
前往城隍廟燒紙還願的人,要從風水橋走起,第一年走三步磕一頭,第二年每兩步磕一頭,第三年一步一頭,一直磕到城隍座前敫紙,這就叫做“拜香願”。
一般許願三年,三年滿了,願也還了。擱在其他地方的城隍廟,人們碰到醫治不好的疾病或者病情危重時,會到城隍廟燒香許願,請求神靈保佑,消災免難,甚至有人生毒瘡,久治不愈,便會買些金銀紙錢去貼在那瘡都司的身上,說來奇怪那毒瘡很快就好了。
可惜,六里地蜈蚣山上的城隍廟,幾年迎不來一個拜香願的人,至少唐牧是沒見過。
偷看熊小云,捱了老頭幾腳,從春江回來,六里地的炊煙環繞消散,月亮逐漸明晰起來,剛到城隍廟,外面突然就起風了,樹葉子在高高低低的石頭路上嚓嚓作響,山坡上大片的“天氣草”搖頭擺腦,彷彿一陣春雨就要來了。
唐牧很不高興,熊小云怎麼能有這麼一個糊塗爹,他懷抱著新採的春芽,匆匆回了正殿,招待自己吃了碗冷飯。
天色黑暗,唐牧在鐵樹油燈上,燃起一盞寡黃的,盤腿坐在蒲團上,藉著微弱的燭火,將春芽的筋從枝幹上剔下來,配製所謂的“春方打胎”。
“春方打胎”是他的拿手秘方,特別是其中的打胎藥。舊時候,墮胎的方法無非就有藥物墮胎和外力墮胎,皇家那些老太監就特別擅長外力墮胎。外力就是借用施壓、震動、擊打等,促使胎兒流產,清代有一種以推拿、按摩的民間墮胎方法,江南地區使用較多。
藥物墮胎,則種類紛繁,吃水銀啊,聞異香,方法怪異,不過人們認為,賣墮胎藥丸,有害天理,會遭到報應。除了唐牧這類流落於小市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江湖人士,正規正牌的藥堂,多不願意炮製打胎藥丸,這也是熊瞎子討厭他的另一個原因,一邊阻產,一邊助產,從商人眼中看,這就擺明搶生意啊;從倫理道德看,熊瞎子更是不喜歡!
但唐牧這記“春方打胎”確實著實有些水平,並且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琉璃春水”。六里地沒人不認得“琉璃春水”,就憑這名字,就足夠吸人眼球,而非聞風喪膽,有賣相,有藥效,據說味道還不錯,還愁嗎?
專心致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正值午夜。
雲層上醞釀已久的雨滴,終究簌簌地落了下來,青石地板一下子就溼漉漉的。
鐵樹油燈的火光,在蜈蚣山上發出孤零零的昏黃明亮,如同大海上的一盞魚燈,顯得蒼白、渺茫。
夜雨城隍寺,山中夜百鬼,靈異怪誕之事大多發生在這時。
唐牧沾了口唾沫,將成型的“琉璃春水”塞在布袋中,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心中盤算著:春芽力猛,就算懷了九頭九臂的巨嬰怪胎,一粒丸子,包準見效!想罷,不由心花怒放,感覺口中乾澀,起身找點水吃。
這一起身,唐牧渾身的不自在,頭昏目眩。剛站穩當,鐵樹上的油燈“呼”地滅了,冒起一縷彎曲的青煙,飄散而上。
正殿裡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就連神龕在哪兒,也看不清楚了。
“糟糕!刮妖風了!”唐牧心頭一驚,摸黑找來火柴,將油燈重新燃上,藉著豆大的火光,四下一看,殿門緊閉,窗戶嚴嚴實實。
扯開半扇殿門,瞅了瞅外面——
春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城隍廟的樓閣黑黝黝的,泥巴塑的神像巋然不動。
抬頭一看,天上月色銀白,視野的所及之處,全籠罩在月色雨簾中,蜈蚣山下的六里地,城郭環繞,就像襁褓中的嬰兒,顯得格外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