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至至極,無淚無殤。廣平王呆坐了許久。
柳飛猿忍了忍淚水,抽泣著把自己所見講述了一遍。當然,他並不知道後來高力士和黑衣人的事情。
“建寧王打暈了昇平,讓你帶回來?”
“是。”
“哎,恐怕那時候他就已經生了必死之心,他從小就倔,他是怕自己與父皇極力抗爭而連累我,所以才讓你帶昇平回來的。”
廣平王的心思忽然又轉。是啊,如果他真是要加害我,為了太子之位和我爭寵,他大可以領兵攻入長安,不該選擇自殺的。倓弟不是那樣的人。
是啊,昨夜不僅自己遇到了偷襲,就連升平也遭遇了伏擊,一定是有人從中作祟。
他心裡忽然怕起來,當暗湧襲向自己的時候,他才真正明白潛伏於大唐地下的危機有多麼深重。
李輔國?張皇后?他們隱藏在暗處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呢?他又覺得這股力量似乎已經超越了那兩個人的能力範疇,更加叵測。
還有那個救了郡主的黑衣人,他到底什麼來頭?
慧琳說有人發了一封鏢信給他。飛鏢纏著一張紙條,直直的插在他的床頭。紙條裡有時間地點,以及四個字“有人行刺。”
紙條很是神秘,連要刺殺誰都沒有說明。
給慧琳投射鏢信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個黑衣人呢?
黑衣人的事情,可以等郡主醒來再多問些清楚。眼下最急迫的,還是要弄明白,王才人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廣平王此時,還不知道王才人已經在獄中自盡的事。
他沉思良久,終於做了決定——是時候讓那個人還一下欠自己的人情了。
當即便以暗語寫了一封密信,囑咐柳飛猿送了出去。送信的方式很簡單,但也很奇怪,只要到平康坊隨便找個上了年紀的乞丐,交給他就好了。柳飛猿將信將疑,跟隨王爺這麼多年,第一次遇見這樣奇怪的送信方式,以至於第二天他在平康坊晃盪了許久,物色了許多老乞丐,最後不得已才找了個看著靠譜的,鼓起勇氣把信交給了他。
悲傷,是自廣平王熟睡之後來的,淚水濡溼了大半個枕頭。
數日前的一個晚上,大雪紛飛。平康坊靠近皇城的一處宅子裡,燈火依然亮著。
院子裡、屋頂上的雪已經落了尺餘厚,沒有人打掃。因為這座院子裡只住了一個人,而他最近又太忙了,還沒來得及除雪。這個人就是魚諾海。
平康坊在皇城東南角,住著的都是些達官權貴。魚諾海的府宅是李輔國賞賜的,佔地五十餘畝,亭臺樓閣計有大小房屋十幾間,還有兩座小花園。這本是一位三品官員的宅子,自是十分的闊氣。
就在這樣一座諾大的豪宅裡,魚諾海倔強的一個人住著,別說廚子、侍婢,就連一個守大門的都沒有。
他並不是一個懶惰的人,反而,因為童年時的貧苦,鍛鍊了他勤快耐勞的品格,甚至就像一個苦修的僧人。
平日裡在官場上,山珍海味美酒佳釀,他亦能快活的去享受,別人絲毫看不出他曾是一個孤苦的乞兒。
只是一回到自己的家裡,便會恢復起清冷的生活。當他有機會在自家用飯的時候,就會為自己熬一碗稀薄的粟米粥,燙幾棵青菜,沒有什麼調料,只是少許的撒一點鹽巴。
如果時間更充裕一些,他還會打掃一下房間。房間很多,只是原來許多的傢俱已經被前主人變賣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錢的木床、櫃子什麼的。他現在睡著的床,很簡樸,似乎是原來奴僕用過的。許多房間都是空著的,他也未曾買過多少傢俱去填補,所以打掃起來倒也簡單。
有三間房屋在安祿山的叛軍佔領長安期間,毀掉了,他甚至買來木材磚瓦,一個人慢慢的修葺完好了。就一個人,當他晚上回來還不想睡得時候,他就去趁著月色,或是點著燈籠,砌上幾塊磚、架上幾根木頭。一點點的,竟然完全修復了。雖然這些屋子,他也不會去住。
他依稀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曾隨一位磚瓦匠做過學徒,那是一名很普通的磚瓦匠,只能幫一些窮苦人家蓋蓋簡單的屋舍。那個人太殘暴了,經常打他罵他不給他飯吃,半年以後,他就逃掉了。以致於這段記憶總是很模糊。
如果不是因為修葺房子的事兒,也許這輩子都再也想不起來了。
至於那兩座小花園,他就完全的不知所以了。
原來主人養著的奇花異草名樹嘉木,因為需要極為細心和特別的照顧,而魚諾海完全不懂這些,所以早就枯掉了。只剩下些棗樹、槐樹、柿樹之類耐活的樹種。
對了,還有一株很古老的銀杏,主幹粗得要兩人合抱才成。到了秋天,落下滿院金黃的葉子,算是很美很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