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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猝不及防的告別

“柯柯,你醒醒。

“不是叫你起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嘛,我要走了。”

“嗯?”

我揉揉眼睛,米樂揹著書包,披上了外套,鞋襪也換好了,全然是要出門的架勢。

“是有點突然,但是我必須得走了。我回老家了。”

什麼?我在做夢嗎?

“你一會就安心去上課,下午和大家一起去比賽。幫我跟濤濤問聲好。對了,嶽隱給他的書籤可別忘了呀。記住了嗎?”說著,他握了握我搭在被子上的手。我還沒能完全醒過來,他的手冰冰涼涼,更讓我說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燈也沒開,在天剛剛亮的時刻,宿舍裡的一切似乎都搖擺不定,宛如緩慢行走的時鐘,滴答滴答,空洞而綿長。

“你不要想我,也不用急著跟我聯絡,有什麼事我都會告訴你的。”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我睜大了眼睛,猛然發現他不久前一定哭過了,兩隻眼睛都溼溼的。

“還早,你再睡一會吧。再見啦。”

“你不要走!你別丟下我!”

我來不及想這是現實還是夢了,犯了病似的從被窩裡坐起來,一把抱住了米樂,好像不抱住他,他就會像影子一樣在我眼前消散。

“疼疼疼!柯柯,你放開我!疼死了!”他叫著,哭腔更明顯了。

“你別走!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做錯了什麼嗎?你別走!我改,我什麼都改!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受不了。我不能沒有你!求求你了!”

除了嚎啕大哭外我沒有任何辦法了。簡直像是一場夢。我說不清楚,可能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想過一種可能——從初一到現在為止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虛無的夢。沒有米樂,沒有葉芮陽,沒有老師與夥伴們,只有我自己,一個孤零零的自己。而現在夢要醒了,米樂在向我道別,我又要落回三年前深淵般的黑暗裡了。我沒有辦法鬆手,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不想再次墜回去,那裡太黑也太冷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我要受的懲罰,但是我不害怕,我不願意,我要竭盡全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死也不鬆手。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他的聲音輕飄飄地響了,像從夢裡傳來的。

“你說,你說,一萬件我也答應。”我抽著鼻子,手還是不肯放。

“以後賴床最多隻能賴兩分鐘。可以嗎?”

“一分鐘都不賴!你叫我起我就起,好嗎?”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別反悔。”

他笑了。我哭得更厲害了。我好高興。這說明他不走了,不會不要我了。

“傻瓜柯柯。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他用額頭撞了一下我的腦袋。在這確信無疑的撞擊下,我有些迷糊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

應該不是在做夢。

“我才不想離開你呢,還沒欺負夠。”他吐吐舌頭,胡亂抹了一把眼睛,“也怪我,有點急,話都沒說清楚。不好意思啦。”

我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他,像在等待審判結果。

“一刻鐘前爸爸打了電話給我,說爺爺在老家跌了一跤,蠻嚴重的,人沒醒。我得回一趟家,也許明天就能回來,也許還要過幾天。爸爸開車來接我,已經到校門口了。我回去以後事情估計挺多,也不方便聯絡。你別擔心,好好比賽,有任何事我都會跟你講的。就是下午沒法去比賽了,你幫我跟教練還有大家道個歉吧。”

又一次,我緊緊抱住了米樂。他也抱住了我。你爺爺一定沒事的。我對他說。他點頭。照顧好自己呀。等我回來。先走了,爸爸在等我呢。等一下,我送你去大門口。不用了,你好好休息,現在還早呢。你還要上課和比賽。可我就是要送。你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既會看路,也會注意抬頭看頂上的。你自己也要小心呀,哥哥。

你叫我什麼?我有點發愣,好像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從哪個夢的角落或縫隙裡傳來的,我不清楚。

柯柯呀。不然我還能叫你什麼?

大概是聽錯了吧。一個人在房間裡發了好一會的呆以後,我才發現米樂真的離開了。“我上車啦,放心。”“一路平安,你爺爺很快就會醒過來的。”發完這句話,我將手機丟到了一旁。我想我醒了,不是在做夢。

他離開了,沒有一點預兆,就像他的爺爺沒有一點預兆就突然摔倒了。在我睡著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我空空地想著,又莫名其妙地流眼淚了。可能是害怕吧,害怕米樂的爺爺有事,害怕米樂一家人急著回去在路上遇到什麼事。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把腳探到被子外面都危險至極,於是全身縮了進去,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平時我沒那麼膽小的,可是這是秋天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窗簾還沒拉開,我會比中午更容易害怕。也許是毫無準備就被叫醒了吧。總之,我後來哭著哭著又暈暈乎乎地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遲了快一個小時,索性翹掉了早上的補習班。

翹課,思來想去,這是我在那個漫長的週六做過的最惡劣的一件事。

躲在宿舍裡寫好了作業,我去食堂吃了午飯,正巧遇到上完課的葉芮陽和川哥。不用說,葉芮陽嬉皮笑臉而又義正詞嚴地質問了我,說我不僅學會逃課了,還把米樂這樣的好學生給帶壞了。我還沒回答,川哥就說葉芮陽比誰都想逃課,就是有賊心沒賊膽。一場相聲又開始了,等他們扯累了,我才把米樂的事講了出來。結果便是閒聊瞬間結束,大家都一聲不吭了。直到上了校車葉芮陽才開口,說新建中學現在已經是一中分校了,咱們這回就像是哥哥去弟弟家,可必須把三分穩穩拿到手才行。

“沒你想得那麼簡單。真以為新建是自己的小弟嗎?”川哥哂笑,“我要是分校的同學,可不得努力證明自己一點都不比你這個本部的差?”

“那又怎麼樣?濤濤還在對面呢,讓他幫幫我們唄,放我們進幾個。”葉芮陽不服氣地瞥了他一眼,轉頭一看,大家都望著他,頓時沒了那股氣勢。

“濤濤不是這樣的人。”我說,“他絕對會認真踢的。”

“好啦,開個玩笑嘛,別那麼認真。”他無奈地攤攤手,湊到我身邊,說咱們倆今天好好防守,別給他機會。我輕輕轉動手裡的那枚24號書籤,微笑著朝老葉點了點頭。

要尊重濤濤,就要努力讓他們一球都進不了。默默想著,不由得發現自己已走到了裁判身邊,同樣戴著隊長袖標的濤濤正等我來握手與挑邊呢。我們倆笑著擁抱了一下。他黝黑的臉龐在一點半的陽光下更加精神了。

“好久不見。”

“你也是呀。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