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28 暮雪紛紛

歷史會不會重演?儘管有時候我們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盡力去避免同樣的錯誤,但有時似乎誤打誤撞,在無意中又重新落入了它的圈套,彷彿是無盡的輪迴,不可改變的宿命。

但只要一息尚存,殺不死我們的東西就只會讓我們更加強大!從五月到十二月,超過半年的時間,蒲雲的絕平進球帶來的苦澀時不時迴盪在我的心頭。也許就是開啟冰箱門或者躺在床上的某個瞬間,我都會突然想到那一步之遙的不甘。可能大家也都是如此。

或許從上一場比賽到現在,盧卡也會想到那次手球的誤判,想到他被忽視的進球,那種毫無理由的蒙冤也曾一度讓我懷疑自己生活的方式。

全都過去了,就在不到一分鐘前。我們再次封殺了外校的進攻,川哥將解圍球頂到了阿暉腳下,後者長傳給左邊路的盧卡。外校的防守球員攔截了球,但被盧卡從身後乾乾淨淨地斷了下來。身披10號球衣的他將球傳給了趕到前場接應的閻希,後者背對著防守人接到了球,既沒有轉身也沒有回傳,而是極富想象力地用右腳將球往身後一磕。皮球緩緩地從貼身防守人的兩腿之間穿過,邊路的盧卡心領神會地從禁區邊緣插入,接到了閻希的傳球。一個很小的角度,盧卡輕輕往前趟了一步,回防的中衛已然趕到,做出多次精彩撲救的外校門將也屏氣凝神。10號的射門似乎不急不慢,球速也不算很快,它從趕來封堵的中後衛身前穿過,又幾乎是擦過了門將的手指,以勻速而穩定的姿態貼著蓋上雪的草皮,在風中滾入了外校球門,落到邊網之中。

整個世界好像停滯了一秒鐘,所有人呆在原地目擊了這一過程。只有盧卡張開雙臂在飛雪中縱情奔跑,將雙手的食指指向了落雪的天空,刺穿了昏暗的雲層。

那一秒過去後,是我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雀躍。從後衛線到替補席,大家無不吼叫或擁抱,堵在我們胸腔裡七個月之久的那口氣彷彿一瞬間傾吐了出來,蕩氣迴腸。而盧卡跑向了外校的角旗區,一手抓住迎風招展的角旗,另一手高高舉起,手掌還有些瑟縮地藏在內襯的長袖裡,等待著隊友們從場上或板凳席上跑來祝賀他。很快,我們的10號就被大家摟成了一團,那張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尤為可愛。

但盧卡為什麼要雙手指天呢?是將球獻給七十多年前的遇難者嗎?還是說……他向我們隱瞞了什麼事情?

有那麼一剎那,黑暗讓我僵在了原地,像凍結在冰天雪地裡。

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盧卡在中國和我們相處得很好,他是我們每個人的朋友,我們都知道他不能沒有你。求求你了,一定要活下去,千萬別丟下盧卡不管。要是他為了在這裡幫助我們,卻失去了你,一切都不再會有任何意義。拜託了。神也好,命運也好,還是人那顆跳動不息的心臟,請讓盧卡的姐姐醒來吧。這指向天空的手指不是獻給她的,他們還有很長很長一段相處的時光呢。我不希望看到我的朋友失去最重要的親人。

至少盧卡和大家一同走回中圈時是有說有笑的。這些笑容比任何東西都能驅散死亡的虛無蔓延至全身的冰冷與恐懼。

米樂跑過來撲到了我的身上。

“這次咱們一定能守住。”

“對。一定能。”

當阿華在前場造成徐牧犯規時我仍然這麼想。比賽進入了補時,蒲雲再一次站到了任意球前。我缺席的那小學兩年,蒲雲曾在比賽尾聲透過精彩的任意球破門拯救過球隊。聽說那是一場雨戰,而今日的舞臺是蒼茫大雪,儘管在盧卡進球后它竟神奇地稍稍減小了一點。外校的23號高高舉起了橙色的右臂,似乎是在示意隊友們,這球他會直接操刀打門。

“不用看就知道有了!”劉熾的那句話我從來不曾忘記。蒲雲開始助跑了,速度不快,好似胸有成竹,閒庭信步。

你們可都看好了!

越過人牆的皮球飛到了門前,在即將砸在橫樑下沿彈入門框之前,我只手將它擊出門外。這可能是我有史以來最舒展的一次撲救,人完全飛到了空中,撲面而來的細小白色顆粒均勻地灑落在臉頰上,彷彿遮上了一層月光。落地之後,我迅猛地爬了起來,趕在任何人扶起我之前。攥緊了左手的拳頭,高高地舉起,受過傷的它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強健有力,宛如高擎著一面不會倒下的旗幟。

“今天就是戰神呀!”這可能是老葉對我的最高評價吧,還吼得那麼大聲。

“永遠都可以相信柯柯,永遠!”米樂也圍到了我的身邊,彷彿我為球隊打入了鎖定勝局的第二粒進球。

“我也永遠相信你們!”我伸出手摟住了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

外校的角球開出了,葉芮陽在第一落點從容地將皮球頂出,回防到弧頂的閻希拿到皮球,瀟灑地將球往左前方一塞。從人群中衝出的是盧卡,進球以後的他徹底變成了核心10號,自信爆棚之下仍能拖著體能告竭的身體帶球狂奔。穿過風雪,盤過阻攔的對手,盧卡竟幾乎完成了邊路一條龍,單槍匹馬殺到了前場左側。正當他想在禁區外內切射門時,尹日榮不得已地用犯規終結了他瘋狂的表演。

補時還剩下最後兩分鐘,把球傳到角旗區去拖延時間就可以了。

站在球前的是米樂和閻希,其他人都退回到了自己的半場。裁判哨響,閻希自覺地向角旗區那裡去了,還帶走了一名防守球員。但米樂沒有傳球的意思。我只從後面看到他堅毅的背影,挺著小小的脊樑和被雪打溼的頭髮,向停留在雪地裡的皮球奔去。

這個時候還是保險一點更好。沒打進的話,球權就到了對方那邊,他們還會有時間組織起一次進攻的。

但米樂做到了!

劃破蒼穹的皮球以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入了外校的網窩,發揮優異的門將停留在原地全無反應,排成人牆的對手回首之後也無奈地散開了。從米樂開始,到米樂結束,這就是我們這個學期所有比賽的進球。在遙遠的對面,他再次比出了“W”的手勢,像自由的鳥兒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似乎是幻覺,但大雪在這一刻戛然而止。蒼茫的天空下,狂風捲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地之間,白色的球衣奮力廝殺後髒得格外明顯,但我們仍像是海鷗或鴿子,張開雙臂高傲地飛翔。勝利的預言家已經可以叫喊了:比賽結束了!無論是暴風雨還是大雪,讓它們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們已然抓住了閃電的箭光,照亮了深淵中的自己,無論道路是多麼崎嶇坎坷,我們都翻山越嶺,將它踏為了平地。

無論今天能不能出線,我想我都不會哭著回家了。我們實現了彼此的諾言。

終場哨響以後,我們像已經晉級一樣高聲吶喊和慶祝著。即使我們擊敗的不過是隻有一半主力的對手,但這也終結了他們在主場三年不敗的傲人戰績。像往常一樣,今天的他們給予我們的壓力一點都不小,可我們終於克服了,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倒在最後一刻。完成握手儀式後,我們紛紛跑到了替補席那裡,看臺上的那幾位也下來了。這裡已經告捷,而決定命運的另一處戰場是何種情況還不得而知。知天命,盡人事。我們已盡到了最大努力,剩下的便要交給撲朔迷離的命運了。

“踢得好。”

“欸?”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往替補席的人群中擠,有個人突然從背後拍了我。聲音十分陌生,低啞乾澀。回過頭,向我微笑的是尹日榮。

“謝謝你呀。”我在慌忙中還是想起了這句話。

“好運。有空,北方來。雪。”話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他還是有些勉強,但笑容十分真誠,“再見。”

“再見了。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