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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沒有說出的約定

學期結束後的教學樓和宿舍實在對得起“人去樓空”這個詞。雖說明天還要開家長會,但因為不需要學生到場,所以放學後大家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甩起書包就往家跑了。幾乎可以確定,得等到明年才能再見到他們了。這挺好,只要知道還能見到,離別就不會多麼傷感。至少葉芮陽跟我說再見時我一點都不難過,想見到他,晚上掏出手機約著打一盤遊戲就行了。時代到底是進步了。

“柯柯,米樂,我也回家了。下學期見呀。”濤濤收好了東西,留下光禿禿的床板走到門口,“真的很感謝你們呀。我的進步大多了。”

他眯著眼睛笑了。我們倆起身到他身邊,祝他們一家人在峽水湖玩得開心。當你覺得自己真正幫到了一個人時,那種喜悅感會由內而外地包裹你,讓你覺得一切付出都非常值得,自己有永恆不變的想讓世界變得更好一點的衝動。

“再見了,我們明年見呀。”米樂也露出幸福的笑容。這讓我有點意外,大概是他這次期末考試仍然不是很盡如人意的緣故吧,出成績以後他就沒怎麼笑過。他這回在學校排101名,掉到一百名開外了,比期中“退步”了70名——其實談不上“退步”,一中的好學生本來就多,一分之差,名次就會大大波動。看著排名差不少,實際上分差並不會太大。但畢竟米樂期中考得那麼好,有一陣子都不由得想考進前十名了,這次的結果肯定給了他一點打擊。臉上雖然談不上陰沉,但也有點無奈和低落。我都看在眼裡了,卻不知怎麼安慰他。一直不太會安慰人,這很難,一旦沒把話說好,反而會再次揭了人家的傷疤。所以,乾脆什麼都別說,陪著他就好。

今天也不例外。想回家的話我今晚就能回了,但也不差這半天,乾脆和他呆在一塊吧,無論是寫作業、打遊戲還是看電影都無所謂,我聽他的。反正之後要接近一個月見不到面呢,能見到的時候多在一起呆一會吧。

濤濤離開了。宿舍裡又只剩下我和米樂,但這回另外三張床鋪上已經空無一物,這裡徹徹底底地是我們的“二人世界”了。我對這個詞印象挺深,之前看《家有兒女》,有一回夏雨趁家人都出去了,把一個小姑娘喊到家裡來玩,還說“這裡是我們的二人世界了”。小女孩說,我爸爸要是聽到你這話,肯定叫你爸打你屁股。看到這段,弦弦笑得在沙發上直踢腿,我卻毫無反應。晚上媽媽進房間拖地,弦弦學著電視上的話對她說,媽,你不要來打擾我和哥哥的二人世界嘛。媽媽被他逗笑了,但還是很勉強地一本正經起來,說小孩子不要亂用“二人世界”這個詞。那會我倒是在偷笑。

“你傻笑什麼?”米樂歪過腦袋來打量我,嘟著小嘴,“怪里怪氣的。”

“要放寒假了嘛。”我立即找了個藉口。

“寒假有什麼好的?”他非常自然地往我床上一躺,就跟癱到自己床上一樣,“又要回老家見那幫親戚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收斂了自己的笑容,坐到床邊,很平靜地敲了敲他的膝蓋,望著他的腿憑空擺了兩下。

“哼,都怪我爸。上次期中考完非把我的成績單發到什麼家人群裡,現在好了,這回人家問我考得怎麼樣,看他怎麼下臺。”米樂的眼神看起來是滿不在乎,實際上我想他還挺為自己老爸擔心的吧。我又拍了拍他瘦瘦的大腿,他沒看我,擺弄起自己的手指來,仍像是在掩飾著自己的焦慮。

“那幫人別的不會,一過年就會問兩件事,成績怎麼樣,物件找沒找到。好像天底下就再沒有更重要的事了。對了,還有一個,就是考公務員。”他噗嗤地笑了,告訴我,在他們那裡,就算是哈佛耶魯畢業,一回家,總有人跟你說不如考個公務員。

“那你就跟他們說你找到物件了嘛。”我打趣道。

“哪跟哪呀,找物件那都是問上大學的哥哥姐姐的。”他眉頭一皺,小嘴一歪,忽然又忍不住笑起來,“再說了,我哪有物件呀?編都編不出來一個來,總不能說我物件是你吧。”

我假裝生氣地推了他一把,然後嬉皮笑臉地跟他講,你到時候從口袋裡掏出兩個象棋的象來,不就是你的“物件”嘛。我們倆都樂了。

“我才不要呢。以後他們要是真問我有沒有物件,我就說是你。他們要知道我物件是男生,准以為我腦子有問題,以後就再也不會問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他邊笑邊說,還對我做了個鬼臉,“好啦,開個玩笑,別當真嘛。話說,你這次期末考得挺好,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次吧,考得好要請客哦!”

我這次考得確實不錯,191名。說來挺神奇,我考得最好的一次比米樂最差的一次都差不少,他居然還要我請客?不過也挺有道理的,畢竟每個人是完全不同的。這個排名對我來說挺意外的,雖然老班一直跟我說我是全校前兩百名的水平,但我自己從沒這麼認為過。而對濤濤來講,他看我的成績就像我看姐姐的成績吧。姐姐這次又是前二十名,她永遠是那麼穩定,而米樂有一次考得和她差不多就很不容易了。人與人的差別真大,所以,要是一直用一種標準來衡量,難免有點不公平。而且,人們可能會只關注這種標準本身,它背後的很多事情都會被忘掉。就像米樂這次考得雖然沒有那麼好,但他平時一直很認真。101名和71名只差了10分,然而對於米樂家裡那幫多事的人來說,他們看不見米樂的勤奮,也看不見那短短的10分差距,他們看到的只是米樂不再是31名,也不是71名,就是101名,沒有進全校前一百。

得了吧,那些什麼都不懂就評頭論足的人有多遠滾多遠。

天有點晚了,我們沒去秦漢廣場,就在校門口吃了一堆垃圾食品。不健康歸不健康,快樂是真的快樂。可以不負責任地往自己的胃裡亂塞東西實在是太幸福了。抹了抹一嘴的油——可能還是地溝油,我們酣暢淋漓地回宿舍去了。今晚沒有晚自習。我們倆坐在桌前寫作業。或許我的成績有所起色,正是我每個週末都和米樂在一張桌子上學習的緣故?以往的我對學習不是那麼感興趣,但也不是那麼牴觸,作業不會拖延太久但也不會立即寫完,課後要是老師佈置了額外作業我也會做,但不佈置我就不會再整理錯題或者自己練習。一中畢竟是個競爭很強的學校,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照我以前的學習方法,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越考越差了。可我現在居然還一點點進步了。爸媽一定很高興。我自己雖然說不上多興奮,但也覺得挺不錯。誰不想有個好成績呢?

“柯柯,你的字越寫越好了呢。”我正寫著語文作業呢,他突然對我說道。我一驚,下意識地望了望自己寫的東西,不經意間我都寫了好幾頁了,黑色的小字密密麻麻。寫作業時我竟然這麼有耐心了嗎?

“你知道嗎,你之前的字特奇怪,尤其是你的作文。”他邊靈巧地轉著筆邊說,“你一開始總把字寫得特別特別大,快要把框框佔滿了。後來就越寫越小,像洩了氣的球,慢慢地縮起來了。你知道嗎,我還懷疑過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寫開頭的柯柯和寫結尾的柯柯不是一個人。不過你現在的字倒是很統一了,不會忽大忽小,虎頭蛇尾。看來是把毛病給治好了。”

我吐了吐舌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字為什麼突然就不那麼“分裂”了,大概是因為米樂吧。他寫的每個字都規規矩矩、方方正正。或許是他慢慢影響了我。有個字寫得很端正的朋友,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作業寫得歪七扭八的。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影響居然這麼大,大到那麼小的事情都會有所改變。不過,也不意外。我自己不就大大改變了別人的生命嗎?米樂也改變了我,但我是越來越好的,非常樂意,非常渴望這種改變。或許,我真的能變好?但是……我變好了又有什麼用呢?很多事已經改變不了了。

“柯柯,你說,我會變成壞人嗎?”

一起躺到床上後,他輕輕地在我耳邊問道。

“怎麼可能呢?”我的第一反應。

“但是,有時我感覺到,我自己是有壞心思的。”他的聲音很平靜,伴隨話語吐出的氣暖暖地搭在我臉上,讓我有點緊張不安。

“什麼意思?”

“你聽過那個詭異的傳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