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脾氣確實很差,有時候很無理地與男朋友吵鬧,不分場合,我總想要佔上風,是的,我顯得太過厲害。”
“這是你潛意識的機制,潛意識會讓你在現實中找到一些線索,然後就爆發出來,雖然看似有一些意識的原因,但大多還是下意識的憤怒爆發。而這種憤怒的組成很複雜,有對你父親的,也有對你母親的,潛意識裡,也許你還需要一個感情關係穩定並幸福的母親,是的,你在尋找這樣一個完美母親。”
“你不是對我做了治療,我對我父親的憤怒已經得到了緩解了嗎?”
“難說呀,呵呵,而且你對你母親的部分,我們還沒有去處理,我覺得你還需要長期的治療和矯正。”朝露說,“也許,這下面還有更深層的東西,也許,你父親對你的暴力並不只你所提供的那些,精神的變異常常是長時期的累積,不斷地緊壓你的意識,讓你做出毀滅和自我毀滅的行為,當然,這都是最壞的結局。”
“我想跟你談一個人,他叫伯鳴。”蘇慕說,她往後靠了一下椅子,有一顆淚滾落在她的面頰上。
“好的,你說。”
“我之所以請你來這裡,是不喜歡諮詢室裡的那種清冷,我想,我們可以作為朋友來聊天。”蘇慕點燃一根菸,“我的自我摧殘史是從那時開始的,真的。”
“他是一個,怎麼說,很特別的男人。他的特別在於,他的大膽,缺少界限,大膽釋放自己……”
“嗯,繼續。”
“他欺騙了我。他跟我相愛,而且也是我的初戀,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同時和另外的女孩子電話調情。我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欺騙,並去質問他,他卻一邊和別的女孩說笑,一邊不承認……我們的關係在彼此懷疑和報復中惡性發展,是的,他對女性也極度缺乏安全感,因此需要狩獵更多的女人,但我們之間卻陷得很深,他是那種一邊懷疑別人的感情,一邊飛蛾撲火的人,他帶領我不斷地沉淪,直到兩敗俱傷。也許正如你所說,我身上的負面能量吸引到了他……”
朝露仔細地聽她敘述了大概二十分鐘,天色漸漸暗淡,她嗅到了蘇慕精神底層的某些訊息。
稀薄的惶恐
夜幕已經降臨,夜幕常常讓清嵐感覺自失。這一天就這麼輕易地溜過去,不帶腳地,她感到害怕。常常,夜幕初臨的時候,她會想起一個男人,他叫阮新。他們那時候常常通訊,大多是在大學時代,交換彼此喜歡的電影、小說以及詩歌。
那時,阮新給她介紹電影《風櫃來的人》,侯孝賢的作品。她對這個作品的名字產生了興趣,似乎感到有一個人在風櫃後面偷偷地哭泣。一些紙片悄然下落,以墮落而美麗的姿勢。阮新覺得她是那種既迷茫又清醒的女人,他評論說她還不夠瘋狂,但她並不懂瘋狂大概是什麼級別。
那時的阮新叛逆到底,喜歡去陌生的城市,看各種各樣的朋克搖滾演出,接觸各種的藝術形式,然後和哥們兒醉得一塌糊塗。他反叛這個世界,拒絕主流,也許反叛就是一種瘋狂,是一種很徹底的藝術化生活態度。而她並不那麼反叛,她只是喜歡這種樸素的、紙頁之間交換的友誼。那是她的少女時代,十九歲,對很多東西還不甚瞭解,有一些莫名的憂傷。
最近,她又看了一遍侯孝賢的電影劇本集,朱天文寫的。也有那部《風櫃來的人》。她感到一種蒼涼,浸在內心。然後,她開啟了那扇門,看到門內一個更加斑斕而蒼涼的世界。
她看到自己靈魂的背面,原來有那麼多的部分,別人無法察覺。只有通訊,能夠釋放這一切。她常常獨自寫作,有時候開一瓶白酒自斟自飲,她以為能解釋一些事情,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很多都在失控中,那些失控的河流,她開始慢慢察覺,那下面的呻吟,也許剛剛開始。
他偶爾會在黃昏寫信來,因為寫信的關係可能會推遲晚餐。他總會在信的末尾寫上一句小詩,然後隨意地畫上他當時的心情――有時候畫的是他想象中美女的眼睛,有時候是一瓶喝過的啤酒,還有一隻表。那鋼筆畫中有著他對她的渴望和期許。他的畫很硬,而文字卻軟軟的,筆觸圓潤。她喜歡陷入對這一切的想象中。他生活在東北,她能感覺到那裡寒氣逼人,他說那裡的冬天會持續四五個月,雪厚得驚人。那時候,她感覺自己這裡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