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萊身下的馬微微動了動馬蹄。
接受了這幾個月的馬術訓練,也切切實實地將騎馬從一樁娛樂之事轉化為了生活中的必需,塞薩爾已經能夠一眼看出,姆萊挪動了一下馬鞍上的身體。
就這麼一個魔鬼的門徒,可恥的叛徒,異教徒的狗雜種,見了這麼一群基督徒,若只一心想著把他們抓起來,帶回到自己的城堡裡,然後按個兒算贖金,如果有有人交不出,就聯絡以撒的奴隸商人把他們賣掉——那可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
即便他們與他幾乎毫無干係,也不曾犯下任何罪孽,卻要因為他的貪慾遭殃得禍,他也絲毫不會在乎,甚至只會志得意滿,以為自己幸運透頂——今天他的目標是另一群人,但誰會拒絕一隻肥美又沒有多少抵抗力的羊羔呢?
但如果對方是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的獨生子,那就要兩說了。
我們之前也說過,這裡確實是姆萊的領地沒錯,但他之前的卑劣行徑,就算是突厥人也看不起,託格洛爾二世存著驅虎吞狼的心思,將賜給他的領地放在了安條克公國,亞美尼亞與塞爾柱突厥時常爆發衝突的三角地帶,只要姆萊還想要守住他的領地,他就必須為託格洛爾白白地做工。
當然了,如姆萊這種惡毒的小人,又如何會甘願受到這樣的利用呢?他更熱衷於劫掠經過他領地或是附近地區的朝聖者,有時候他也會攻擊以撒商人,甚至同樣口誦真主的突厥人或是撒拉遜人。
有人或許要指著他說這是一個背教的小人,但信仰對他來說只是一樁好用的工具,他也有這樣的自信——畢竟他在亞拉薩路的聖殿感望了聖馬太,又在阿拉丁寺中接受了先知魯特的賜福——既然聖人和先知們都不在意了,一介凡人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但牽涉到切身的利益,姆萊考慮得可就多了。
現任的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可不是一個好相處的鄰居——這和他的童年與少年時期遇到的事情有點關係。他的父親是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的兒子雷蒙德,母親是博希蒙德二世的女兒康斯坦絲,這也是一樁在年齡上毫不匹配的婚約,那時候康斯坦絲十歲,而雷蒙德三十六歲。
他們雖然有了一雙兒女,但康斯坦絲並不尊敬和愛慕這個丈夫,在他戰死後,飛快地與一個十字軍騎士結婚,那個人就是後來的安條克大公雷納德,他們之間有沒有真情實感我們暫且不知,但在雷納德被撒拉遜人俘虜後,康斯坦絲對援救他的工作也並不熱心,或許那時候這位貴夫人已經嚐到了權力的甜頭。
這種慾望毀壞了博希蒙德三世與母親的關係,尤其是在他成年後,要求母親返還權力時,被康斯坦絲強硬地拒絕了,如果不是她之前做了一件蠢事,將女兒嫁給了拜占庭皇帝曼努埃爾一世,讓後者有了對安條克的宗主權與繼承權——以至於安條克內的十字軍騎士憤怒地罷黜了她的攝政王位,博希蒙德三世的繼位可能沒那麼順利。
博希蒙德三世當然非常厭惡虎視眈眈的曼努埃爾一世,但他在幾年前被贊吉的努爾丁俘虜,還是靠著曼努埃爾一世的斡旋和金幣才被釋放回安條克,因此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些條件,譬如他必須接受曼努埃爾一世的教士和官員,還有,娶他的侄女為妻。
而博希蒙德三世與這位皇帝侄女的獨生子就是亞比該,姆萊當然聽說過他的名字,若這個孩子的母親是另外一位,哪怕是羅馬教皇的私生女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公主呢,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人全部掠走,這個孩子會被他賣出最高的價錢。
但這個孩子是曼努埃爾一世將影響力輻射進聖地諸國的關鍵所在,若是他這樣做了,他就會面臨拜占庭帝國,亞美尼亞,安條克公國的三面夾擊——這裡就別提託格洛爾二世了,突厥人的蘇丹可不會耗費一兵一卒去援救一個曾經的敵人。
只是你要說他能不能甘心接受這個結果,回答肯定是否定的,一個公國的繼承人至少也值好幾千枚金幣,他的身份又是那樣的特殊,可能值更多。
姆萊現在就像是一頭徘徊在誘捕陷阱前的狼,又垂涎獵人放下的肥美誘餌,又畏懼坑洞裡的尖銳竹籤。
而且他心中也有疑問,大公之子地位不可謂不高崇,他又那麼幼小,即便不在他父親的城堡裡,也應該在亞拉薩路國王或是的黎波里伯爵的城堡裡,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呢?還只帶著這麼十來個人,更別說他一眼就看出這還是兩撥人。
“我父親的一個客人遇到了狼群,他的侍從趕回來求援,我就帶著一些侍從出來了。”塞薩爾說。
他雖然這麼說,但語氣之中還是帶著一點虛弱和不確定,眼睛也不自覺地往下看。
姆萊猜,這孩子可能是瞞著他的父親,藉著尋找客人的名義偷偷溜出來玩兒的。
“我們找到了他,正準備回去呢。”塞薩爾又補充道。
姆萊的視線又在艾蒂安伯爵的身上停了停,看到了那條扭曲的大腿,“他受傷了,”他又將視線轉回到塞薩爾身上:“真厲害,我的小騎士,只有你找到了他嗎?”
“可不是,”塞薩爾抬起頭,驕傲地說道:“我父親派出了很多人,但只有我找到他了。”
“你父親……派出了很多人?”
“很多人,”這次說話的是若弗魯瓦:“我們已經放出了小隼,他們很快就要過來了。”
姆萊神色不定,他也聽說了是有那麼一些騎士隊伍在尋找什麼人,他這裡固然在實力和人數上佔優,但對方也有八九個人,他們也騎著馬,可以逃走,也可以和他們纏鬥,而說不定什麼時候,安條克城裡的騎士們就會追上來了。
他一向自詡謹慎,實則怯懦,生性貪婪,又不願意冒一點險。思慮再三後,他輕輕踢了踢馬腹:“那麼就這樣。”
他策馬向前走去,慢慢地穿過這群人,安條克大公的“兒子”好奇地看著他,側頭與自己身邊的侍從說著什麼,而那位高大敦實的騎士回了一些帶著幾分輕蔑的話語,肯定不是什麼好話,但姆萊能夠舒舒服服地活到現在就不會在乎那點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