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嘉木睡得很晚。
他把陳蓮送上計程車,獨自回到家裡,對著陽臺上那棵柏樹想了很久。然後,他從櫃子裡翻出一隻褪色的拉桿箱,把換洗衣物整整齊齊放進去,還有一些零碎的雜物,就像明天要出遠門。
第二天大清早,他被一陣高亢焦急的呼喚聲吵醒。
“朵朵——朵朵——你在哪裡?媽媽急死了!”
睡眠不足,石嘉木的頭腦有些迷糊,他隔了很久才意識到,朵朵可能是那條黑狗的名字。這麼大一條惡狗,居然叫朵朵。
“如果熱衷於當媽媽,為什麼不自己生一個?牽著小孩子的手遛遛,比被狗拽著跑有趣多了……”石嘉木胡思亂想著,從冰箱拿出昨天剩下的朱古力撻,三口兩口塞進肚裡。
甜食吃猛了,胃有點不大舒服,嗓子眼直泛酸水,他急忙灌下一杯紅茶,又吃了半袋榨菜壓一壓,才感覺好些。
八點一刻,石嘉木拎著拉桿箱出門。臨走之前,他最後掃視一遍房間,似乎在向過去告別。
他將迎向一段嶄新的生命,未來是福是禍,交給命運去安排。
司湯達的墓誌銘說,活過,愛過,寫過。石嘉木倒覺得,活過已經是幸事,愛過寫過,那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一個小時後,他來到松江中學圖書館,用鑰匙開啟緊鎖的落地玻璃門,走進教工書庫。杜館長還沒有上班,偌大的圖書館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石嘉木開啟電腦,把碟片塞進光碟機,迫不及待地點開《The Naked Chef》。
下課鈴響過後,校園裡熱鬧起來,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杜館長和一個同事走進圖書館,情緒有些激動,他們似乎在談論一件兇殺案,石嘉木隱約聽見“防空洞”、“屍體”之類的字眼。
校門方向突然響起刺耳的警笛聲,石嘉木起身走到窗邊,遠遠望去,幾輛警車頭尾相接,徑直駛入校園。
難道這裡是兇殺的現場?
石嘉木好奇心起,離開書庫下到大廳,跟杜館長他們打個招呼,隨意聊了幾句。杜館長很健談,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瞭解的情況全說了出來。
死者是外事辦的賀主任。他昨天晚上沒回家,手機也不接,問了幾個朋友,都說不知道他的行蹤。家屬擔心不過,深夜趕到學校找,結果賀主任的私車停在地下車庫,人不在辦公室裡,值班的保安回憶了半天,也說沒見他出門。家屬急得坐立不安,吵著要看監控,連校長書記都被驚動了,鬧哄哄折騰到凌晨,也沒個結果,眾人好說歹說,費了無數口舌才把她勸回去。
當時大家肚子裡都存了個念頭,賀主任八成是出去花天酒地,喝醉了回不來。不過這些話不能跟他家屬說,好歹是外事辦的主任,校級後備幹部培養物件,總得給他留點面子。
事情本來就這樣平息了,但到了早上九點多,保安在校園裡例行巡查,鬼使神差逛到大操場,意外發現防空洞入口敞開著,裡面飄散出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他壯著膽子走進去,發現賀主任的屍體躺在血泊裡。
學校的防空洞?石嘉木愣了一下,記起他在松江中學讀書時發生的一件事。
當時他高一,進校沒多久,有一天晨會,校長透過廣播向全校師生宣佈,處分三名違紀的學生,罪名是擅自溜進防空洞,造成惡劣影響,希望全體學生引以為戒。
松江中學的操場下修有防空洞,歷史遺留產物,很早就廢棄不用了。入口共三個,分散在校園隱蔽的角落裡,其中兩個已經用磚砌死,剩下一個位於大操場的南牆旁,被一叢灌木遮擋住,模樣像垃圾站,鎖上兩道鐵柵欄門,裡面黑咕隆咚,一股子黴味。
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緣故,鐵柵欄朽爛不堪,那幾個冒失的學生撬開一個窟窿,相約前去探險。事到臨頭,有個傢伙膽怯了,說留在外面放風,怎麼都不敢進去,同伴嘲笑了他幾句,丟下他鑽進了防空洞。
心急慌忙,覺得時間過得慢,放風的傢伙等了很久,不見人出來,慌了手腳,一溜煙跑去辦公樓求救。等班主任和保安在書記的帶領下趕到大操場,只看見三個探險歸來的學生坐在草地上,悠閒地吃著香蕉。
原來他們在防空洞裡找到一個捂香蕉的房間,順手牽羊偷了幾串出來。
熟香蕉容易發黑變爛,不便儲存,水果商把外地的青香蕉運到本市,集中堆放在地下室捂熟,然後再上市販賣。松江中學的防空洞,長期以來一直租給水果商捂香蕉,這件事全校也沒幾個人知道,恰好被那三個探險的學生捅出來了。
沒有發生危險就是不幸中的大幸,書記板起面孔訓了他們幾句,讓班主任領回辦公室寫檢討,說要嚴肅處理。接著他把總務主任叫到一旁,讓他立刻通知水果商把香蕉運走,重新更換鐵柵欄和門鎖,把防空洞封起來。
事後那三名被處分的學生成為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回想起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物是人非,只有防空洞還靜靜躺在松江中學的地下。石嘉木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