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龍在天空盤旋了一圈,落回洞口,收攏雙翼,端端正正地蹲坐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
它最近經常發呆。
它找到了埃德和娜里亞,精靈和那個紅髮的女孩依然跟他們在一起……他們甚至還帶上了那個不會說話的傻大個兒!他們到底是在想什麼?!這可不是什麼悠閒的旅行!……
它在他們頭頂轉悠了好久,卻終究還是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到底在怕什麼?!——它這樣惱怒地問自己。
每一天它都會在外出捕獵時有意無意地從冒險者們頭上的雲霧中無聲地滑過。有好幾次它甚至想幹脆落在他們面前,結束這一切。
但最終,每一天它還是沒用地飛回了洞穴。
它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無論他們是對它拔劍相向,還是再次勸它回家。
家——這個詞已經離它如此遙遠,遠得它都幾乎忘記了它意味著什麼。
它也不允許那些記憶再次回到自己的腦海。那些虛假的記憶,唯一真實的只有隱藏在溫柔之後的欺騙。它經歷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才掙脫那一切,絕不可能讓它們再次束縛它的雙翼。
但娜里亞的眼淚……它沒辦法告訴自己那也是假的。
一陣夾雜著雪花的朔風呼嘯而過,它居然打了個哆嗦。惱怒地弄掉頭上的雪,它轉身走進了洞穴。
那個瘦小的女人正蹲在火堆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居然沒有像之前那樣一看見它的影子就飛快地抱著孩子縮回角落去。
她逐漸瞪大了眼睛,疑惑,驚訝與欣喜,那些它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表情讓她平淡無奇的面孔變得生動起來。
“你是……來救我們的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懷疑自己在做夢。
冰龍愣了一下,低下頭,熟悉又陌生的裝束讓它的腦子裡嗡地一聲響——它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變回了人類。
它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還是……你也是被它抓來的?”那個傻女人顯然也意識到這樣一個年輕人不大可能有從這裡把他們救走的能力。
冰龍依舊瞪著自己的手發呆。它結結實實地被自己給嚇到了,這會兒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哦,別害怕。”女人走了過來,雖然有些失望,卻極其溫柔地安慰著他:“如果它把抓到這裡來,一時半會兒好像不打算吃掉我們的樣子。”
她握住了它的手。女人的手粗糙卻溫暖,暖得簡直有些發燙。
“你的手真冷。”女人皺著眉把它拉到火堆前,讓它坐下,又把一碗熱乎乎的肉湯塞進它僵硬的手裡。
它下意識地捧住了碗,依舊呆滯地盯著裡面晃動的,冒著熱氣的東西,飄著厚厚一層油的表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張人類的臉。
“我叫瑪蒂爾達。你呢?”女人問道。
“……伊斯。”它不知道那個名字為什麼會自己從它嘴裡冒出來,不,它肯定是從碗裡那個影子的嘴裡冒出來的。
“伊斯,你得吃點東西,但不能吃得太多,如果你長胖了,或許真的會被吃掉。”瑪蒂爾達說。
這蠢到無話可說的猜測終於讓冰龍稍稍找回一點自己的腦子。
它該把手裡的東西扔到這個蠢女人臉上去——但它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喝了一口,因為太燙而且太油膩而皺起眉頭。
那實在比娜里亞的手藝差得太遠,但它是熱的……而且是熟的。
“你不是野蠻人,它是從哪兒把你抓來的?卡斯丹森林?我以前也住在那兒。哦,我不是說我也是從那兒被抓來的。不,我是被野蠻人抓到冰原的,然後那條龍又從野蠻人那裡把我們抓到了這兒……”瑪蒂爾達絮絮叨叨地說著,在它頭痛得就要讓她閉嘴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對它羞澀地笑了笑:“抱歉,我說得太多了,我猜我是太久沒有……用自己的語言跟人聊過天了。”
這可不叫聊天。它根本一句話也沒說。
冰龍——伊斯,漸漸無可奈何地冷靜下來,既然已經變成了這樣,也只能把它當成另一個遊戲。它很好奇,如果它就在這個女人的面前變成一條冰龍,她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有人看見你被抓走了嗎?會不會……有人來救你?”瑪蒂爾達抱著微弱的希望問道。最近那條冰龍越來越喜怒無常,每一天她的心都懸在半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消失在那張大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