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真的不可能。”瑞德頹然地放下手,“德利安會知道的。”
獵人垂下了頭:“那麼或許德利安能有答案。”
“而你依然堅持那個盜賊是從天空之中墜落下來?”
“是的。”
“你沒有告訴伊恩這個?”
“我應該告訴他麼?”
瑞德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間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個念頭讓他不安起來,但他不能告訴獵人。或遲或早,獵人會知道一切,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得去找德利安。
目送獵人離開之後,酒店老闆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他討厭秘密,他的後半生卻大概已經註定生活在秘密之中。
.
伊恩·坎貝爾的確不知道從空中墜落和從樹上摔下來的痕跡會有什麼不同,他是個戰士,不是遊俠,也不是獵人,甚至算不上是個多麼細心的人。但有那麼一會兒,他的確疑心沃爾夫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的。
那時他正最後一次凝視沃爾夫已經隱隱透出青灰色的臉,確定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已經向酒店老闆打聽清楚了村中用於火葬的地方,並拜託他們準備好了一切——北方的人們依然習慣於用火焰將逝去的親人送入諸神的宮殿,他不知道是不是該為此而慶幸。在查清真相之前,他無法就這樣帶著朋友的屍體回去,更無法任由其漸漸腐爛——他絕對無法面對那個。儘管他並不懼怕死亡,但死亡從來也不是什麼美好的東西。
他想沃爾夫並不介意在火焰中化為灰燼,他甚至曾說過,如果他死去,連墳墓也不想留下,當時間逝去,可供人們懷念的,唯有那些永遠不會被遺忘的傳說。
但在一切消失於火焰中之前,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為朋友清洗身體的時候,他再一次仔細地檢查。每一道傷痕,每一件零碎奇怪的小道具,那些承載著使用者和他的朋友們某些記憶的東西,時常讓他陷入悲傷,卻又奇異地彷彿能帶走一些壓力,讓他能稍稍從死亡的陰影中喘過氣來。
他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沃爾夫胸前致命的傷害再清楚不過,正如德利安所說,那是摔傷。他大概是正面朝下狠狠地撞在了某根粗壯的樹枝上,斷裂的木屑和折斷的肋骨一起刺入了他的肺部,同時斷掉的還有他的左臂。帶著這樣的傷還能在森林中獨自前行那麼遠的距離,已經算是奇蹟。
伊恩留下了一些血液,希望能夠有辦法在它完全變質之前弄清楚是否有中毒的跡象——如果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他絕對不相信沃爾夫·賽勒斯會從一棵樹上摔下來,沒有任何保護動作地任由自己摔成重傷。
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懷疑沃爾夫並不是從樹上摔下來的,那樣嚴重的傷勢似乎需要更高的高度……但他幾乎是立刻對自己搖了搖頭,竭力將那巨大的影子從自己的腦海中驅趕出去。
那是不可能的。
他注意到朋友微微握成拳的左手,但裡面什麼也沒有,除了一道短短的痕跡。
伊恩用指尖輕輕觸控那道深紅的痕跡。那並不是傷疤,更像是沃爾夫曾將某個堅硬的東西攥在手裡,他是如此用力,以至於那物品的邊緣在他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瘀痕。
他隱約猜到那是什麼,但那件東西已經不見了,而伊恩不知道是沃爾夫丟失了它,還是有人拿走了它。
他試著將朋友的手恢復到原本的樣子,希望能夠得知物品大致的形狀,但那些蒼白僵硬的手指似乎就要在他的手中發出折斷時的脆響——單是想象已經讓他失去繼續下去的勇氣。
瑞德和德利安耐心地等候在門外,讓他有足夠的時間與朋友告別。
然後他們焚化了沃爾夫的屍體。燃燒的火焰在夕陽中如同晚霞一般嫣紅,在德利安蒼老低沉的祈禱聲中,伊恩彷彿聽見了一聲輕響,那或許只是風掠過樹梢,但他覺得那更像是清亮的口哨聲,像是他們初次見面時,沃爾夫吹的那樣。
他覺得那是他的朋友在向他告別。
就這樣,沃爾夫·賽勒斯,自詡為大陸上最優秀的盜賊的男人,最後的屠龍勇者之一,在35歲生日前的兩個月,永遠結束了他在這個世界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