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已是另一個世界。
眼前一片光明——那是柯林斯神殿裡常見的,微有涼意的柔和光芒,卻照得埃德一陣暈眩,搖搖晃晃幾乎沒辦法站穩。
……他走出來了?
被他扔下的永恆之杖就靜靜地躺在他腳邊,彷彿鏡中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他一直就站在這裡……所有的戰鬥,奔逃,堅持,放棄,絕望與希望,都只是發生在他的腦海之中。
但……那已無關緊要。
埃德神情恍惚地俯身撿起了手杖,難以置信地回頭看看那面噩夢般的鏡子,再看看眼前陌生的大廳……和臺階之下肖恩•佛雷切穩穩地站在大廳中間的身影,心中漸有無法形容的狂喜,如夏日的洪水般,幾欲要衝破所有的堤防,咆哮而出。
卻不知為什麼,發不出一點聲音。
肖恩也只是抬頭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有一絲埃德從未見過的神情。
笑容在聖騎士團長瘦削嚴厲的臉上一閃而過,然後他垂下頭,恭敬地單膝跪地。
“聖者。”
他渾厚堅定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迴響,埃德只覺得腦子裡轟地一響,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頓時手足無措。
“不,不,請別這樣……我是說……我不知道……”他語無倫次,左手在半空胡亂地比劃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然而在慌亂之外,他無法否認從心底湧出的欣喜與驕傲。
——他承認了他。肖恩•佛雷切,尼娥最忠誠的騎士,被人們敬畏了幾十年的,水神神殿的聖騎士團團長,連艾倫和斯科特提起時都不敢有絲毫輕慢的,他舅舅的舅舅……
他承認了他!
再也無法抑制那份得意之情,埃德咧開了嘴,腳尖微微踮起,幾乎想要哼一支輕快的小調,轉個圈兒跳起舞來。
肖恩站起身來,神色如常,似乎絲毫不因為得向一個比他年輕幾倍的年輕人屈膝而感到屈辱或不甘。
“……所以,我……可以回家了嗎?”吭哧半晌,埃德終於壓下滿得快要從頭頂冒出來的喜悅,忐忑地問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離家已經有多久……父母曾經來找過他嗎?伊斯和娜里亞會想念他嗎?諾威他們有訊息了嗎?……
“當然。”肖恩回答,“您是自由的,可以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不過……首先,我們得告訴所有人,聖……費利西蒂已經迴歸尼娥的懷抱,而我們依舊擁有一位聖者……新的聖者。會有一些你或許不怎麼喜歡的繁冗的儀式和交際,但那是必要的。”
“當然,當然……”埃德沮喪地抓了抓臉頰,他就知道當個聖者沒那麼容易。
“不過,您有一位朋友似乎急著想見您,如果您……”
“是誰?娜里亞?諾威?他在哪兒?”驚喜之中,埃德第一次有膽子打斷肖恩的話,幾步跳下了臺階,“我現在就可以見他們嗎?”
肖恩頭也不回地叫了一聲:“艾瑞克!帶他進來。”
“艾瑞克”這個名字讓埃德更加喜上眉梢——那個曾被他稱呼為“哥哥”的聖騎士被派出去執行某個任務,他一直都沒能見到。
但當那個褐發藍眼的聖騎士走進大廳,年輕而拘謹的面孔因為驚訝、緊張、興奮與喜悅微微發紅時,埃德呆滯的目光卻完全鎖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伊斯!”好一陣兒他才能驚慌地大叫出聲,撲向自己的朋友,剛才的喜悅一瞬間蕩然無存,“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伊斯的右肩和腿上都有著鮮明的血跡,卻在他撲過來時難以置信地向後退去:“他叫你什麼?……什麼聖者?”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永恆之杖上,臉色因為震驚而一片蒼白。
“這個……說來話長。”埃德含糊地敷衍著,慌亂地追問:“發生什麼事?有人攻擊克利瑟斯堡了嗎?我母親……”
之前他們就商量過,無論如何,身為一條冰龍,伊斯還是越少靠近神殿越好。如今伊斯卻帶著傷出現在這裡,那隻能是因為克利瑟斯堡出了什麼事!
伊斯卻惱怒地搖頭:“沒有什麼攻擊,瓦拉也很安全。不是你叫我來的嗎?!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危險……”
埃德一頭霧水地呆在了那裡:“……我叫你來的?”
“你向我求救,用我給你的那隻銀鳥!”伊斯低吼著,血色在憤怒中衝上臉頰,額上幾乎爆出了青筋,“我說過遇險的時候才能用,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嗎?!”
埃德還從來沒見過人形的伊斯這麼生氣的樣子,那讓他的腦子更加亂成一團,愣了好久才猛地一拍腦門:“啊啊,那隻鳥!……”
他大概是在恍惚之中呼喚了伊斯的名字,卻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也完全沒有料到那真的能帶回伊斯。是它的力量能突破鏡中的世界?還是他從來都不在鏡中?此刻他無從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