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突兀地開口:“我站在窗邊,看著縮在椅子裡的東西——那麼小的一團,乾枯又醜陋……好一會兒才認出那就是我自己。”
老到他這個年紀,突然就斷了氣也很正常。他並不覺得悲傷,哪怕他知道,他的屍體或許很多天之後才會被發現……沒有他的允許,他的“弟子”們根本不敢進入他的房間。
至高塔,是他的王座,也是他的囚籠和墳墓。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留戀,這個世界對他大概也是一樣。
那時他甚至覺得無比輕鬆——已經許久沒有過的輕鬆,彷彿下一刻便能隨風而去。
日與夜交替的那一刻,他最後一次把視線投向窗外,不再桎梏肉體的靈魂,看到了之前他看不到的東西。
“隨著夜幕降下的不是星光,”他回憶著,“而是霧……黑色的霧。”
黑色的霧氣纏繞在每一座高塔上,糾結成瑰麗又詭異的花,盛放在他所能見的每一個角落,而行走其中的人毫無所覺,就像察覺不到他的靈魂在他們身邊走過。
“在我看來他們倒更像是死人……臉色灰白,雙目無神,像徘徊在墓園裡的亡靈……”老法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又緩緩把手縮回袖子裡。
而那所謂‘永不熄滅’的,魔法制造的光焰,則如鬼火般冰冷又黯淡。
他花了一點時間來思考一個靈魂看到的世界是否原本就該是這樣,直到他看見大法師塔外的尼奧城。
尼奧城漸次亮起的燈火依舊是溫暖的昏黃,就像他快要忘卻的記憶中一樣。
那麼,有問題的,是大法師塔。
活著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大法師塔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樣——不到百年的時間,這魔法的聖殿已經墮落為.欲.望的溫床,懷抱著熱情而來的年輕人,要麼腐爛成泥,滋養他人的野心,要麼踐踏著所有本該被珍視的東西攀爬而上,開出輝煌而腐臭的花。
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與背叛之後,他早就已經死心。活著的時候他打定了主意冷眼旁觀到底,但死去之後……在原本可以擺脫這一切的時候,看著黑霧瀰漫的大法師塔,他想起的卻是許多許多年前,它在陽光與海風中拔地而起的模樣。
“我已是這世上唯一看著它建起的人。”他說,“我不能看著它倒下……至少,不是在明知它還有一線生機的時候。”
他回到了他已經冰冷的軀體,來盡他最後的責任。
他的確研究過死靈法術,他能讓自己看起來跟活人沒什麼區別,甚至連他的心臟都還在跳動——只是,流淌在血管裡的,已不是鮮血。
他甚至還能施法,但那耗費的只能是他的靈魂。
他獨居於至高特太久,並沒有什麼可以信任的人能用……但他畢竟是站在最高處的人。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看清危機暗藏於何處,卻已經沒有阻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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