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聽到“國王”這個詞的時候,從來處變不驚的巴爾克,臉上那淡定到有點憨厚的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僵硬。
但他沒有質疑。他揹著手向前踱步,安靜地聽著他的屬下向他描述那個突然出現,長著前國王陛下的面孔,卻年輕得像是隻有二十來歲的傢伙。
“那的確是……安特·博弗德。”
巴爾克的屬下並不年輕。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還清楚地記得當年安特加冕時的意氣風發……也同樣清楚地記得他日漸瘋狂時眼中的戾氣和唇邊扭曲的笑紋。
那兩張面孔,如今已合而為一,更加狂妄……更加強大。
“照您的吩咐,我們沒有跟他起任何衝突。”中年的戰士生了一張怎麼看都誠懇又忠實的臉,說起那位死而復生的國王,神情裡還是帶出點鬱悶與厭惡。
安特·博弗德並不喜歡巴爾克和他的手下——相對的,他們對他也沒什麼敬意可言。
安特還沒瘋的時候,巴爾克的頭銜與現在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的名氣讓過於重視自己的名聲的國王陛下不得不對他“委以重任”,但事實上,他更信任的是塔伯·溫德爾,那個在安特死後便悄然離去的前中書令。
巴爾克如今的權力,來自茉伊拉的信任。
在憂慮與重壓中迅速老去的太后甚至坦率地告訴了巴爾克,那位已故的國王可能還在洛克堡的陰影中徘徊,但現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活生生的,年輕的“前”國王陛下,卻不是他們曾猜測可能會遇上的,一個面目腫脹,保持著死亡時的滿腔恨意的亡靈。
——未必不是好事。
踏進久違的石榴廳的大門時,巴爾克默默地想著。
已許久無人進入的王座廳裡,輝煌的燈火再一次點燃。巨大的燭臺上,參差如花枝的蠟燭火光搖曳,照亮王座前紅色的地毯,也將那濃烈卻不祥的顏色映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在巴爾克緩步走過時,眼角的視線裡,那些玻璃上的倒影流動著,恍惚如血色的河流。
年輕的國王坐在他的王座上,卻不像從前那樣用一身隆重的禮服遮掩著日漸粗壯的腰身。他穿了身盔甲——他年輕時的盔甲,燦爛的金色,鐫刻著繁複的紋路,長長的暗紅色披風直拖到地面,襯得那張蒼白的面孔都多了幾分血色。
——雖然白得像個鬼,但的確是活著的。
巴爾克迅速用一眼做出判斷,又謙恭地垂下視線。
茉伊拉所提過的那柄巨劍就靠在王座邊……那可不是從前那位國王能揮舞得動的武器,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也一樣。
老人並未行禮,只是微微躬身。他得到過這樣的特許……為了表現國王的溫和大度。他也不覺得此刻就該因為安特的死而復生表現出特別的恭敬。
——說起來,你又不是第一個死而復生的國王……真是連點新鮮的噱頭都趕不上個“第一”。
肚子裡藏著這些更加不敬的念頭,臉上卻依舊是那幅憨厚的樣子。巴爾克開口祝賀,聽起來倒也誠心誠意:“恭喜陛下。”
這話說得有點不倫不類,但安特只是笑了笑。
“你似乎並不怎麼驚訝。”他說。
“我不會妄自猜測我不瞭解的力量。”巴爾克平靜地回答,“我會接受擺在我眼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