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那在他死前當他不存在,在他死後卻一直保護著他的力量,為什麼需要他活過來。
他想他這會兒看著安特的眼神大概很像個真正的死靈法師……但想著要把他剖開他也還是挺噁心的。
安特沒有看出他想幹什麼,但至少看出了他的厭惡。怒火在胸膛裡咆哮,卻沒有不管不顧地傾瀉而出。
死過一次之後反而更加怕死,他甚至都沒有了還是團死肉時無所畏懼的兇蠻。可即使仍得長時間地待在黑暗之中,他的心臟在跳動,他的指尖是熱的……他不想再一次失去這些。
“我沒見過他。”他說,“除了那位發黑如鴉的夫人……和你,也沒有其他人進入過這裡。”
埃德眯了眯眼。
發黑如鴉的夫人啊……
“那位夫人說你在找東西。”他說,“你在找什麼?”
安特臉色變了變,為他審問般的語氣,也為他提到的人。然後他咬牙切齒地笑起來:“女人……”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格外陰沉,但終究沒有爆發出來。
“讓你知道也沒什麼。”他說,“你也知道,我能變成這樣是因為我的祖先與那一位……”
他向上指了指。
“簽下了契約。我想要找到那個。”
“那‘契約’居然是有實物的嗎?”埃德倒是第一次聽說。
“不然呢?”安特惱怒地反問,“如果沒有什麼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你覺得卡薩格蘭德一世就那麼容易相信一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就算多疑是每一位國王的通病,他也是病得特別厲害的那一個。”
“找到了又怎樣?”埃德好奇地問,“難道你想改變什麼?我以為你挺喜歡現在這樣的,你的祈禱……你的獻祭,終於有了回應,不是嗎?”
安特瞪著這個咄咄逼人的年輕人,卻突然想起他從前的樣子,想起很久之前,那個跟在瓦拉身邊的小小少年。
他從來不想見瓦拉。他看見她就會想起斯科特,她也的確是為了斯科特才會出現在他眼前。可茉伊拉喜歡她,而他,作為斯科特的朋友,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幫她尋找那“失蹤”的聖騎士。
茉伊拉也很喜歡埃德。身材還沒開始抽條的少年,臉頰有點肉肉的,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總是好奇地看來看去,卻不會讓人覺得輕浮,只覺得可愛,笑起來陽光燦爛,彷彿沒有任何事可憂心。
而如今,瓦拉已死,茉伊拉離他而去,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小少爺滿頭灰髮,藍色雙眸深得發黑,是一片連他也看不透的海洋。
他靠在石棺上,感覺那徹骨的冰冷浸入他的骨髓,突然有了一點傾訴的欲.望。
“我第一次聽說那個契約的時候,”他說,“還很小。儘管博弗德家的人都喜歡驕傲地宣稱我們的血脈是被神明所選擇的,但事實上,沒人相信真有這麼個契約,畢竟卡薩格蘭德一世的下場實在不怎麼樣。但是……從那時起,我就在尋找它。”
雖然擁有博弗德這個姓氏,他的家族在兩代之前就已並非王室直系。可他自小就很優秀,在父母的誇讚之中漸漸生出的野心,如藤蔓般重重纏繞在他的靈魂之上。他深信自己生來便不同尋常,他註定是讓漸漸傾頹的王朝重現輝煌,甚至遠勝往昔的那一個。如果他能找到那個契約,如果他能獲得那傳說中“如神一般的永恆”,自然能更好地證明這一點。
他找了很久,卻也沒有把一切希望都押在上面。他費盡心機娶到了卡洛斯家的女兒,儘管他堅持那是因為他真的喜歡茉伊拉,但因此而得到了那個古老家族的支援也是不爭的事實。他謙恭又熱情,溫和又誠懇,連在戰鬥之中也總是一馬當先。與老國王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相比,他怎麼看都是一個更好的繼承者——一個完美的繼承者。他的的確確是靠著自己的能力在戰亂之中脫穎而出,即使多多少少得偽裝一下,可活在這世上的人,又有誰全無偽裝?
“圍攻洛克堡的時候我其實都已經放棄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他低低地笑著,為其中強烈的諷刺,“是斯科特,你的舅舅,自己把洛克堡地底密道的地圖給了我。然後……”
然後莉迪亞引導他找到了石榴廳下的祭壇。
夢想成真。
那一刻他的狂喜難以形容,即使王座事實上已近在眼前,他所看到的是更多的可能。
所以,他殺了斯科特,看著他的鮮血鋪滿祭壇,在驚懼與愧疚之中戰慄不已,又滿懷希望。
他向那不知名的神祇獻上了他最好的朋友……他總該得到些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