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緩緩展開雙臂。
那些試圖反擊的黑霧不甘地收縮後退,退回他的靈魂之中,隨著他逐漸模糊的身影一起,一點點消失。
最後一刻,他抬起了頭。
“佩恩……”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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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東西墜在手心,堅硬而冰冷。佩恩驟然一驚,倉皇地伸出另一隻手,試圖抓住點什麼。
可他什麼也沒能抓住……什麼也抓不住。
早該安眠的逝者終於逝去,而他沒能聽完他的最後一句話。又或者,那句話根本沒能說完。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詛咒還是祝福。
當寶石被握在他手中,彷彿被凍結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地面微顫,縱橫交錯的裂痕褪去了偽裝,在法陣之外顯露無遺——它們從未能徹底恢復。然而裂痕之間,微光閃爍,新生的枝葉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簌簌地輕響著,迅速生長,蔓延,攀上雪白的牆壁,在古老的雕刻中添上新的色彩與圖案,也將所有默立不動的精靈包圍在其中,就像包圍著一尊尊古老的雕像。
佩恩舉目四望,看見糾纏的根莖連線在岩石之間,奇異又和諧,彷彿它們從來便是相伴而生。白色花朵綻放在穹頂璀璨的寶石旁,又紛紛凋謝,細白花瓣落在他頭頂,像塔外飛揚的小雪,那麼輕,又那麼重,那麼冷,又那麼暖。
他幾乎站不住,可仍有什麼死死地支撐著他,讓他不肯彎下腰來。
他從每一個長老面前走過,把每一張他其實從不曾用心看過的面孔刻在心中。即使並非心甘情願……他們終究沒有自私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最後,他停留在斐瑞面前。
他的心裡是空的,並不覺得痛。如果他真的落下淚來,大概也只會讓斐瑞不耐煩地皺起眉。
他伸出手,又縮回,竟不敢碰觸。直到此刻他仍不能相信他已經死去,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甚至連靈魂都不復存在。連諾瑞安都至少留下了一聲呼喚……他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結局——想過即使以生命為代價,也總要換回點什麼有意義的東西,可這結果與他們的計劃並不完全相同。他們原本想要徹底摧毀這座高塔,即使讓長老們能活下來幾個,也要讓這象徵著太多的塔倒下去。他想要的是斬斷過去,輝煌也好,陰影也好,通通扔掉,重新開始……如他們剛從星光下醒來之時一般,滿心迷茫,卻也滿懷憧憬。
可斐瑞寧肯犧牲所有,豪賭一場,也還是留下了它。他總是罵他遲疑不決,罵他仁慈到軟弱,可他想要保護的東西……他不願捨棄的東西,比佩恩更多。
那麼,他會帶著這座高塔所象徵一切,繼續走下去,卻也絕不會再讓它,絆住自己的腳步。
“吾神……歐默。”他抬起頭,“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能聽見……你創造了我們,你的光輝永遠在我們的靈魂之中,可無論你在或不在,我們不會再如藤蔓般依附你而生……你,和所有的神明。”
種子落下,根葉新生,他們終究要自己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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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枝葉從白塔上冒出時候埃德緊張得快要掰斷自己的手指。他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巖葉同生,在精靈的傳說之中代表的是神的讚許。可他還是擔心得不得了。
原本發生在塔中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看佩恩砸門時的失控也能知道。那麼,什麼能讓壞事變成好事?
他只擔心佩恩會犧牲自己。
可他沒能厚著臉皮跟在佩恩身後一起進去,這會兒再往裡衝只會引起更多的慌亂,除非他能編個理由……
輕微的騷動讓他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看見佩恩自塔中緩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