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覺得這是自欺欺人。那位前國王作為一個活人的意義已經不復存在,當所有人都只把他當成一個早該安息的不死者,許多事會變得更加簡單。
老人沉默片刻,瞭然地點頭。
“他就像一團散不開的陰影,”他低聲嘆息,“即使我們離開了洛克堡,離開了斯頓布奇,也依然籠罩在我們頭上,可是……那或許不過是因為我們覺得它永遠也散不開,是嗎?”
他看起來比從前衰老得太多,老得埃德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輕。
當他問起茉伊拉時老人沉默得更久。
“她很好。”老人回答,“至少她希望每個人都覺得她很好。可我的女孩兒,她原本有一雙全世界最溫暖的眼睛,如今支撐著她的卻只剩下了責任,身為女兒的責任,身為母親的責任,身為太后的責任……可她會撐下去的。”
埃德默默無語。他曾經以為只要足夠強大就能夠解決所有問題,可事實上,即便他能抬手便毀滅或創造一個世界,這世上仍有許多事,他全然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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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裡德里克沒有藉助任何魔法,帶著不算龐大卻足夠強大的軍隊,在路上走了大半個月,倒是充分彰顯了一位世俗國王的威勢。但第二天清晨,灰白雲層下自北而來的戴夫德·萊威,所彰顯的卻是另一種力量。
他騎龍而來。
一條身形比伊斯更為巨大的冰龍,有一雙空洞冷漠的金黃眼眸,身上的棘刺半是天生的雪白,半被銀光湛湛的秘銀所包裹,冰冷而鋒利。事實上,它原本所有不夠完美的部分都被替換成了秘銀,而當它落在石橋上,展開雙翼,那逆著光的影子幾乎能覆蓋半個碼頭,而矮人所建造的堅固石橋,也似乎在巨大的身軀下發出不堪重負的低鳴。
這一幕起初並未驚動太多人——維薩城的人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一條冰龍從他們頭頂飛過。可當他們意識到那並不是伊斯,幾乎整座城靜寂無聲。
伊斯就站在獨角獸號上。當他準備伸出雙翼的時候埃德一把抓住了他。
他回頭看他,冬日慘淡的陽光之下,他的瞳孔縮成細而危險的一條。
埃德開口,卻不知道該如何阻止他。他的憤怒理所應當,他曾回頭尋找那條被拼湊而起的龍,卻再不見它的蹤跡,彷彿那黑暗中短暫的戰鬥只不過是為了試一試它的威力……那本就是紮在伊斯心裡最深的一根刺。
他連讓它成為耐瑟斯所佔用的軀殼都無法忍受,又怎麼能忍受像萊威這樣的傢伙把它當成賣弄威風的工具,沒有意識和武器……和毫無尊嚴的坐騎?
它的脖子上甚至緊縛著製作精巧的鞍具。
可他們不能在維薩城打起來。擁有永恆之火的伊斯比之前更為強大,而那條違背自然的冰龍……它的鱗片之上必然刻上了更多他們至今尚沒有把握應對的符文。
即使是在重重的保護之下,整個維薩城也有可能毀於一旦,而他們準備許久的會談,將要施行的計劃,全都可能會因此而落空。
這是足夠充分的理由,可埃德還是說不出口,只是緊緊地抓著他的朋友不放。
如果把冰芒換成瓦拉……無論有多少理由,他都絕不可能忍受這樣的褻瀆,那麼,他又憑什麼讓伊斯忍受?
“伊斯……”娜里亞輕聲呼喚,“如果你想要讓它……讓它們得到安息,那就去吧。”
埃德手指一僵,又緩緩鬆開。
這種時候他總是沒辦法像娜里亞一樣堅定不移,但她說得沒錯。既然無法阻止……那就和伊斯一起面對。
有點摸不清情況的伯特倫左右看看,摸了摸鬍子。
“……雖然那傢伙有支秘銀做的爪子,”他說,“可你們也還有一條船呢。”
埃德依舊沒吭聲。他飛快地想著辦法,想著該如何在保住這座城市的同時迅速解決那條龍……然後,伊斯沉默地向後退了一步。
“總有一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