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們並不敢太靠近囚車。車上插了一面沒風也直直展開的旗,大概是某種動物……或惡魔的皮製成,其意義大概相當於夏之海的貨船上的旗幟。
這囚車和車邊得意洋洋的紫章魚,應該屬於這裡一個相當強大的勢力。這個城市有自己的規則,而城中的居民,好歹是有理智的生物。
但很快,埃德便意識到,惡魔的“規則”和“理智”和人類的顯然並不一樣……他看著兩個分明只是不小心撞在一起的惡魔瞬間就打成一團,不是像人類街頭的鬥毆那樣,大半結束於鼻青臉腫和悻悻的互相謾罵,而是毫無顧忌地往死裡打,直到其中一方徹底倒地不起,才有像是城市守衛的惡魔懶懶地放出一群拴著鎖鏈的小惡魔,將那失敗的傢伙“清掃”得乾乾淨淨,甚至都沒花時間去確認對方是不是真的已經死透了。
埃德鐵青著臉收回視線。他想吐,但已經什麼都吐不出來了。
而他的“同伴”們,似乎對此毫無反應,有一個甚至表現出明顯的興奮。
“害怕嗎?”那章魚惡魔咧嘴一笑,“你的恐懼正散發出香氣。”
埃德垂下眼睛,縮了縮。他的確應該表現出更多的恐懼。
“別擔心,小傢伙。”那惡魔反而安慰他,“如果你能一直保持這麼……新鮮,或許還能多活幾天,有位大人,很喜歡看你們這樣的傢伙給他演些故事。你能堅持得越久,就能活得越久呢。”
倒不是它好心。倘若這難得新鮮的貨物嚇破了膽,很快也就值不了幾個錢了。
作為商人之子,埃德奇妙地瞬間領會了它的意圖,生硬地扯出一個驚恐萬分,又充滿感激的笑容。
演戲……原來惡魔也愛看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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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兩條街後,囚車被拉進一片屋簷亂翹的紫色建築。埃德什麼都還沒看清就被拖進了地下,單獨關在了一個小房間裡。
房間狹窄憋悶,但意外地明亮——門邊牆上的蠟燭雖然味道有點刺鼻,燃起的卻是正常的火焰。
連燭臺都像是人類使用的,正常的燭臺,只不過是宴會廳裡的那種精緻樣式,放在這樣的囚房裡,實在有點奇怪。
但埃德感受到了那個惡魔讓他“保持新鮮”的努力,一時竟有點想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定他的法術還沒有失效。他現在只是一個乾瘦蒼白,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一個死靈法師……但他並不覺得這層皮能騙過所有惡魔。
囚車被拉進來之前他看了一眼另一邊的街道,明顯更加乾淨整潔,街上的惡魔更少,多半都有坐騎和車駕,建築也更加宏偉。
顯然,那邊,才是真正的高等惡魔居住的地方,而他們剛才經過的,大概算是般多亞的舊街市場?
以他所知,惡魔不講什麼血統,純粹以力量的高下來劃分等級,而更加強大的惡魔,未必看不透他這層偽裝。可它們的力量到底因何而來?只是純粹隨機的“天生”嗎?或者,如果尼亞能被“改造”,惡魔自己應該也可以?
越瞭解這個“種族”,越覺得人類對它們的瞭解實在太少。他們甚至都弄不清惡魔到底是如何誕生的。有人說它們就像人類一樣繁衍,只不過關係混亂,根本沒有所謂的家庭,更沒有家族可言;也有人說它們生於人類的惡念,那些惡念注入所謂的惡魔之繭,就會生出不同的惡魔。
照埃德所見,似乎還有一種可能——有一些惡魔,其實是人類轉化而來。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沒有在街上看到真正的“小惡魔”……惡魔的幼兒。它們總不能一生下來就那麼大?
他以為他能有很長一段時間考慮該怎麼辦,但似乎只是打了個盹兒,灰撲撲的牢門就已經被開啟。
紫章魚甩出鞭子纏在了他脖子上,但這一次明顯溫柔了許多。
“你的運氣真的不錯,”他說,“那位大人府上演戲的傢伙正好壞了一個,而大人最喜歡的那個故事才演到一半兒呢!如果你能表現得好一點,就算最後壞掉,也不會被活著扔給那些沒腦子的小惡魔。”
在他看來,這就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
埃德乖順地站起來,突然很想介紹安克坦恩的國王陛下,博雷納·德朱裡,一位優秀的劇作家,給那位“大人”認識一下,他們想必能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這一次他被拖去洗刷乾淨,還套上了一件不知誰留下來的,淺灰色的襯衣,才被帶上一輛還算舒適的馬車……狗車。
路上埃德從車窗裡向外看了一眼。天還是亮的,不知惡魔們到底是如何計算時間,他猜這會兒大概是到了吃飯或休息的時候,因為街上的惡魔明顯少了許多。
所以……他要在見到那位喜歡看戲的“大人”之前就找機會逃出去,還是冒險去演上幾場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