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以為,一個愛看戲的惡魔,多少有點風雅的趣味,但走進那位“大人”的府邸,看著它粗獷簡陋如獸人地堡的建築,看著褚紅石磚上鋒銳的稜角和一團團彷彿被當成塗料般暗色的痕跡,聞著薰人慾吐的惡臭……他不得不又一次提醒自己,這裡,是地獄。
他不能拿人類的習慣來推測惡魔的性格。
連紫章魚都顯而易見地緊張起來。這地方沒有守衛,也用不著先報上姓名和來此的目的,等待主人的邀請,那惡魔拖著他穿行於迷宮般的通道之中,不時站在一邊,讓更強大的惡魔透過,或避開一場不知因何而起的鬥毆。
然而一片混亂之中,彷彿又有著某種埃德無法理解的秩序……至少,並沒有誰伸手就把他抓過去吃掉,即使它們會在他走過時抽動鼻子,用貪婪的視線把他從頭.舔.到腳,似乎也能聞得到他新鮮的香氣。
埃德低著頭,躲躲閃閃的視線裡帶著恐懼和好奇,小心地將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們最終進入一個大廳。說是“廳”,事實上更像是一個天然形成,不過稍加雕鑿的巨大洞穴,到處掛滿各種怪異的裝飾,白骨的綬帶纏繞著黃金的巨劍,怒放的水晶花簇下吊著一串串形狀不一的利爪……洞穴正中燃著篝火——黑色的篝火。
這還是埃德第一次在地獄看到人類傳說中代表著地獄的黑色火焰。它似乎並沒有溫度,只是一團舞動的黑影,然而當那影子向上拉昇,卻恍惚顯出扭曲的人形,無聲地嘶叫著向他伸出雙手,彷彿想要將他拉入其中。
纏在脖子上的長鞭一緊,紫章魚湊到埃德耳邊,低聲警告:“不想死的話,別看那個。”
它不敢大聲,因為篝火前正上演著不知什麼劇目,聽“演員”們拉高的聲音,顯然演到了高.潮。
從他們站立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那大概正沉迷於劇中的主人,甚至連演員都看不清,埃德也只能順從地收回視線,戰戰兢兢地縮著脖子,聽著那一陣高過一陣的對白。
這地方至少有一個好處——能把聲音放得很大。
埃德聽了一陣兒,越來越納悶……這故事,怎麼這麼奇怪呢?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慷慨激昂唾沫橫飛的那一位,正憤怒地指責父親的偏心,它分明如此優秀,卻永遠被視而不見,被指使著辛苦勞作,勤勤懇懇,也永遠得不得一句稱讚,而父親所偏愛的私生子,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一切。
這是挺不公平的……可是,不是說惡魔沒有家族嗎?那“父親”和“私生子”之類的,又是從何談起?!
或許是他心虛。埃德有點懷疑那惡魔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特意演這一場給他看……可他雖然的確有個私生的妹妹,也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嫉妒,卻也從來沒想跟她爭什麼呀!
然後他又立刻警告自己,不要那麼自大——他也沒有重要到讓那些惡魔連他父親有個私生女都打聽得一清二楚,還立刻排出一場戲來諷刺他的地步吧!
這大概是人類編的故事,他知道有人就喜歡看這種……但惡魔為什麼會喜歡看這個?!而且對白還是用的古精靈語?!
滿懷不解的他還想多聽一點,“演員”們卻已經打了起來。
那是真實的戰鬥。被無視和欺辱的“長子”一怒而起,將父親和他的私生子一起撕個粉碎,吃了個乾乾淨淨。
真是……簡單粗暴,又挺有地獄的風格。
埃德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只能木然地低著頭,還沒能消化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家庭悲劇,已經被紫章魚用力一扯,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向那口味獨特的主人。
他不敢抬頭,只豎起耳朵,想再聽一場地獄風格的阿諛諂媚,卻只聽見了極其簡單的交談。
“還挺新鮮嘛。”那主人先開了口。
埃德差點就忍不住抬了頭。這惡魔用的是古精靈語,渾厚的低音甚至還挺好聽。
“是的。”紫章魚恭恭敬敬地用惡魔語回答。
“那就讓他演下一場吧。”主人十分隨意地做出了決定。
埃德被拖下去的時候整個兒是懵的——這就要上場了?劇本呢?他演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