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誰回答他的問題。他被套上了一身過大的盔甲,塞了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劍,就被一腳踹了出去,哐噹一聲五體投地。
他成功地得到了開場的喝彩。
埃德默默爬起來,把面甲調整到合適的位置……至少能讓他看得見的位置。這面甲只有眼睛那裡開了一條縫,倒是能很好地隱藏他的表情。
他沒走幾步又用更加狼狽可笑的姿勢摔了一跤。大人們愛看的無非就是這些嘛,雖然他不愛看滑稽劇,懂還是懂一點的。
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他終於趁機看清了主人,不由得大失所望。
在黑巖對付那些惡魔時,其中有一些雖然怪異,卻也有種另類的美感,而這位愛看戲的惡魔,渾身唯一能跟“美”沾邊的,卻只有一身結實的肌肉和發亮的紅褐色面板。它坐在那兒都比埃德站著還要高,臉卻皺皺巴巴,像揉成一團的紙,灰黑色的眼睛刀刻般小而銳利,沒有眉毛,也沒有頭髮,雙臂長得詭異,背後還縮著兩團黑乎乎又亂七八糟地戳出一堆尖刺,像腐爛到露出骨頭的翅膀一樣的東西。
埃德只看了兩眼就迅速收回視線,想著該如何扮演他的角色。穿著盔甲拿著劍,無疑是個騎士,按惡魔們對聖職者的厭惡,多半還是個聖騎士……而它們必然不會想看一個英勇無畏的聖騎士。
即使在人類之中,被尊敬的聖騎士大人們,其實也有許多笑料,多半是關於他們的固執死板不知變通,或者嘲笑他們把長得略大的耗子都當惡魔的小題大做之類。
而類似耗子的東西……這裡倒是有的。
埃德在心底默默地向所有的聖騎士們道了個歉,在一道小小的黑影慢條斯理從不遠處爬過時誇張地跳起來——還因為盔甲太重沒能跳動,差點又摔成一坨。
“啊!”他舉劍向那披著油亮甲殼的耗子宣戰,“你這來自深淵的黑暗!你強大的力量並不能讓我屈服,我被祝福的長劍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他衝上幾步,舉劍砍向那大概是用來清掃碎肉的小怪物。那東西十分淡定地看著他,動也沒動,直到他的長劍砍在泛著油光的地面上,輕易崩斷了劍尖,才慢吞吞地動了動。
埃德捧著自己的斷劍,試圖用身體語言表現出極度的震驚,在周圍轟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的時候,微微鬆了口氣。
倒不是他真喜歡演戲,可他至少得接近那團黑色的篝火。
他剛才留意過。那黑色的火焰對人類的靈魂的確有影響,但惡魔們顯然也並不喜歡靠近它,倘若想要製造一場混亂,那是最方便利用的東西。
如果戲不是這麼難演,他原本還想堅持一下,看看能不能留下來,對地獄和惡魔們有更多的瞭解,但他開始懷疑這些所謂的“戲”,不過是主人換著花樣看他這樣的傢伙,甚至其他惡魔,最終如何被撕碎而已。
那麼……恕不奉陪。
但或許是惡魔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演技”,居然興致勃勃地看了下去。埃德硬著頭皮瞎演了一陣兒,悄悄積攢的力量在聽見“他”的名字的那一刻,差點就控制不住地轟了出去。
是的,終於有個惡魔走上前來,跟他演了一出對手戲。看起來,對方也不是什麼指定的演員,完全是誰想上就誰上的樣子,相當的隨心所欲……但臺詞功底居然一點也不比他差!
當它中氣十足地吼出“奧多”這個名字的名字的時候,那聲音震得埃德的頭盔都在嗡嗡地響,而在短暫的恍惚之後,他想起了這個名字。
奧多,是蘭登·列奧納,第一個被稱為聖騎士的人類最初的名字。
曾經只是個普通獵人的奧多,在家園被毀之後成為憤怒的復仇者。至高神歐默賜予他強大的力量,讓他能夠將那些殺害了他的親人的獸人們斬於劍下,他卻在瘋狂的殺戮之中漸漸迷失了本性,最終墜入地獄,卻又在經歷種種考驗之後幡然悔悟,得以離開地獄,在歐默的聖殿裡重獲安寧。
這故事流傳極廣,有著許多不同的版本。蘭登·列奧納這個人或許的確存在,他的故事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卻沒人能說得清。
但是,顯然,惡魔們並不喜歡被當成“考驗”一個聖騎士的工具。
埃德覺得他大概掌握了這部戲的精髓——他要扮演的是一個被戲弄,被欺騙,最後被悽慘地切成碎片拿去砌牆的,愚蠢又可笑的聖騎士。
可當他確切地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卻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胡亂地演下去。
他遲疑著,沒能對上那完全是自由發揮的臺詞,身體也僵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