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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神之子(下)

如他的“父親”所願,安克蘭摧毀了格里瓦爾最神聖的歐默之塔,也幾乎摧毀了精靈們曾堅定無比的信仰;他與巨龍結盟,將烈焰傾瀉在格里瓦爾永恆的綠林之上;他建起了安克蘭城,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抵禦了精靈的攻擊,並最終導致了精靈王國近五十年的內亂。

他也竭盡全力,想要找回希梅諾,他真正的父親。

精靈的靈魂會回到諸神的身邊。每一個精靈都對此深信不疑——這是他們從誕生之時起便被一再告知的,最終的歸宿。即使罪孽深重,所有沾染在他們靈魂上的黑暗,也會在諸神的光輝下被徹底洗淨,歸於純白。

然而安克蘭已經知道了所謂的“神”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他不相信這些美好的傳說故事,並試圖自己尋找答案。

他想知道精靈的靈魂到底會去向哪裡。

那是死靈法術真正的起源——不是為了得到永恆的生命,而是為了探尋靈魂的本質和歸處。

一次又一次送上門來的精靈戰士是他最好的試驗品。但在此之外,安克蘭也嘗試過矮人,人類,甚至獸人。他選擇過其中最普通的,也選擇過其中最強大的戰士,最勇敢的靈魂。無數生命之光熄滅在他手中,大多數根本不留半點痕跡,卻有極少數,能在他的追尋之中,顯出一個奇異的符號。

他知道那是什麼,可那是他唯一無法掌握的語言。

他在漫長的歷史之中找到更多這樣的符號,把他們刻在石板上,試圖召回其中的一個,唯一有所回應的,是父親留給他的那片龍骨。

一個形如沙漏的符號出現在那片龍骨上,簡單的兩條線,奪目的鮮紅,像血,又像火。

這符號也曾出現在希梅諾的眼前,他隨手記下了它,卻並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也不知道它為何會出現。

儘管認不出也讀不出,安克蘭已經能夠確定這符號代表著曾經存在……或依舊存在的某個強大的意識,或許還有其殘留的力量。它顯現出來,是因為被喚醒,上一次是被列烏斯,這一次是被他。

而他的同盟,那條名為熾翼的炎龍,憑著血脈之間的聯絡,認出了古老祖先的名字。

“耐瑟斯。”它告訴精靈,“我的祖先,曾經想要進入虛無之海,成為你們的神明,並且希望最終,能成為唯一的神明。”

那是一次失敗的嘗試,卻在千萬年後,為安克蘭指出了方向。

他早該知道的。如果諸神誕生於虛無之海,也將消亡於虛無之海,那些“回到諸神身邊”的靈魂,又能去向何處?

並沒有什麼永恆的聖殿,只有永恆的虛無。

他們終將被吞噬——被虛無之海的波濤,或被不願消逝的神明。唯有足夠強大的那些能夠留下自己的名字,他們或許仍漂浮在虛無之海,日漸強大,或被徹底消融,再經過漫長的時間,在某一個新的世界裡,變成另一種新的存在。

而再不情願安克蘭也只能承認,希梅諾並不強大……他的靈魂大概早已不復存在,就像他的身體一樣,連一點灰燼也沒有留下,即使他微弱的力量能在虛無之海中孕育出另一個新的生命,那也再不是他。

當希望徹底破滅,精靈顯得異常的冷靜。他改變了努力的方向,開始研究那條遠古的炎龍殘留的法陣。

他開始試圖創造出新的神明……並最終因此而失去了生命。

太過輕易地失去了生命——就像他所引發的那一場風暴,風起時兇猛狂暴,彷彿天空都要墜落在風裡,結束時卻匆匆忙忙,只颳走了地面上一片浮土。

“說真的,”曼妮莎攤手,“那時我們確實有點幸災樂禍,但也不是沒有同情……和疑問。我們曾經以為他想要讓自己成為神明,無論是為了擺脫我們那位‘神’的控制,還是不死心地想要跳進虛無之海,把他那位精靈父親撈回來,讓自己變得更強,強到誰也無可匹敵,總是沒錯的。他應該只是要拿那條倒黴的炎龍試一試……可他不僅為那個顯然已經失敗的嘗試搭上了他整個城市的精靈,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他原本也是能夠保住自己的命的。他到底……是神之子,且一直看似瘋狂而大膽,卻極其謹慎地步步為營。”

然後他們又猜測,安克蘭其實是被犧牲的,作為一個試圖反抗,且已無用的棋子。諸神並沒有在整件事裡袖手旁觀,或無力干涉,他們任由安克蘭掀起精靈之間的戰鬥,是因為他們原本就對精靈有所不滿。而他們找到了安克蘭的力量之源,在他或許即將成功時斬斷了他的希望,斬斷了他的生命,也斬斷了他背後那偷偷伸出的觸角。

那時“創造者”響徹整個地獄的怒吼,不是為了他的“兒子”,而是為他自己。

“你們,”埃德開口,“對你們的神,實在是……”

“積怨已久。”曼妮莎微笑,“可這難道是我們的錯嗎?我們早不指望他有半分像個真正的‘父親’,會稍稍為我們著想。自私和狡猾我們都可以接受,可他如果能看清誰與他有著共同的利益,誰才能成為他真正的盟友,我們也願意向他獻上一點敬意,可他如此愚蠢而任性,卻握著那樣強大的力量……即便是對他口口聲聲最為‘寵愛’的那個兒子,他讓他經歷的都是些什麼?他真的以為他可以憑那些伎倆贏得尊敬與愛,還是覺得一個被他如此欺騙,在痛苦與絕望中掙扎過來的驕傲的靈魂,會心甘情願地被他所控而毫無反抗?以及,他都已經失敗過那麼多次,為什麼還每一次都能那麼自信地覺得這一次他一定能成功地報復他那些‘心懷嫉妒’的同伴?……說真的,他還活著,他的身軀並未完全腐爛——但他腦子一定早就爛透了。”

她的語氣並不激烈,連語速都沒什麼變化,卻依然聽得出充滿深深的憤怒與怨懟。埃德默默想了一想,倘若他是個原本只想在地獄裡安穩度日的惡魔,卻對上這麼個……無法描述的“神”,大概也只想讓他趕緊徹底爛個乾淨。

“他……知道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