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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流浪

顧言呆坐在沙發裡,手捧著一摞唱片樣的東西。電視正播放一部紀錄片,講的是中國古代的喪葬習俗。

主持人用不緊不慢的念著旁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對於逝者,親人朋友會用定期獻供品、在墳前燒紙錢的方式來祭奠。那是人類還未戰勝死亡的時候,人們在葬禮奏起哀樂,沾了火星的黃紙漫天飄揚,麻布喪服的人跪地痛哭……”

和眼前的情況很類似。趙強無聲地扯了扯嘴角,臉上浮現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想了想,他拿起一張“唱片”,質地很輕,表面燙有鎏金花紋。

拆開包裝,裡面是磁碟,封面印著:“為您的記憶付款——在北嶺公園的旅行”,字的後面跟著一串數字,是金額。

顧言把所有磁碟都拆開,將上面寫的金額加在一起,得到了一個比他存款大得多的數字。他猶豫了一會,撥通電話:

“徐紀嗎?我想問問上次你說的那件事。”

電視畫面轉換,出現徐紀的臉:“好久不見啊,老同學。聽說最近你去了不少地方旅遊?怎麼,回心轉意了?”徐紀眉毛很粗,國字臉,但聲音中卻帶著一絲輕佻,跟他的忠厚外表十分不符。

顧言舉起手裡的磁碟,對著他揚了揚“旅行收穫不小,就是不知道這些,我是不是能消受得起啊。”

徐紀說:“嫌貴?哥們你想想,一旦’繭’被搭建好,能存在至少幾萬年!咱們呢?肉體凡胎,受基因限制,活個一百五十歲都燒高香了。等你死了之後,認識你的人也半死不活,誰還記得世界上有你這麼個人?那是死,是消失,是先從物質,再到資訊層面的湮滅。

可’繭’不一樣,繭能保留你的資訊,保留你跟這個世界’量子糾纏’的可能。迷信一點,說不定有了繭,過個多少年,你又轉世投胎到咱這個宇宙了。

就算沒有這些,繭也是你存在過的證據啊,能讓後來人瞭解你、記住你。在這個時代,活人之間也就是點頭之交,你死了,繭就替你活著,替你跟別人交流,人還有能比這更美好的永生嗎?”

這套說辭顧言已經聽了很多遍,但這次他的確把一部分內容聽到了心裡。他猶豫著問道:“你說的這些,’繭’,真能還原我們生前的狀態嗎?會不會就是個語音信箱,呆板地復讀它腦子裡存著的話?”

徐紀轉了轉眼珠,眼球上翻,整個眼眶只剩黃豆大小的黑色瞳仁,剩下的地方都是帶著青色血管的眼白:“你等我搜尋一下——找到了,去你對門看看就行。你社群的模範公民,老範的繭,去他家裡做做客,你就知道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徐紀眼珠又復位了,但眸子裡黯淡無光,像是離開水太久的死魚眼珠。

顧言點了點頭,“行,辛苦你了,徐紀。你也不能光顧著工作啊,得休息會兒,鬍子拉碴的,眼裡也全是血絲,多久沒好好睡過了?”

徐紀摸了摸下巴,嘿嘿笑了幾聲“人吶,不能光為當下活著,還得為身後事打拼。古往今來,都沒變過。行吧顧言,咱們有空再聊。”

猶豫再三,顧言還是敲開了老范家的門。他前半輩子顛沛流離,跟著母親到處打工、租房住,直到前兩年才在這個社群定居,所以沒見過生前的老範。

貓眼裡傳來一陣響動,如相機聚焦後摁下快門,然後門自己開啟了。進門右手邊是鞋櫃,面前是跟顧言家裡差不多的佈置,沙發、茶几、電視。

不同的是,老范家的客廳比顧言要大許多,客廳南北走向,北邊是沙發,南邊擺了一張實木漆紅的八角桌,應該是餐桌。

老範的“繭”正從沙發上起身,駝背、褐色衣服,頭髮和指甲都修剪過,整個人看著十分乾練。

您先坐,我去磨點咖啡豆,老範站起來對顧言說。你不好奇我是誰嗎?顧言問,咱倆之前應該沒見過面。太多沒見過的人來了,自從社群那個王嫂子給我搞了個“模範公民”的錦旗之後,老範憨厚地笑了笑,用右手拇指摩挲著左手食指側面的老繭。

顧言順著老範的目光往客廳南面看,果然在餐桌邊的牆上看到了一面錦旗,金黃流蘇、紅底黃字。

老範見他不說話,伸手彎腰,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的沙發上。

“其實我哪是什麼模範公民,不過是比別人有點閒工夫。你看,我退休以後也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愛兩樣,泡咖啡和聽人說話。所以有人來了吧,我就先給他泡咖啡,再陪人聊聊天。

我老了,腦子也沒有你們這些年輕人靈光,說完話老是惹人笑。笑完了,來客覺得我這人還行,就誇我是模範公民,一來二去,就都願意往我這來。

您看,我又犯了老年人的毛病,嘮叨個沒完了。稍坐一會兒,我有幾個泡咖啡的獨門秘方,您務必嘗一嘗。”

自始至終,顧言沒有跟老範有過身體接觸,他怕摸到一個冰冷的繭,也怕這個繭身上的溫度讓他寒毛直豎。

老範去廚房忙活的時候,顧言就四處看。老範坐的沙發上有個凹進去的印,但不深,能看出來“繭”在沒人的時候不是一直坐在沙發上,還會到處走動。

附近的櫃子上都有落灰之後擦拭的痕跡,窗簾後幾束陽光撒入,微塵如精靈在空中舞蹈。平心而論,這間屋很有“人”氣兒,不像是一個復讀機待的地方。

顧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這笑容很快又凝固在臉上。老範的繭看樣子有五十來歲,但現在醫療技術發達,他實際年齡估計在80~100歲之間。

也就是說,人死的時候什麼樣,繭最後就是什麼樣?顧言並不想留一個老態龍鍾的自己在世界上。

思緒流轉間,老範已經端著盤子走了過來,有為顧言泡好的一杯咖啡,還有方糖、鮮奶和攪拌棒。

顧言對著老範點了點頭,端起咖啡,先拿攪拌棒攪了攪,棕色的咖啡裡有幾點綠色在泡沫中旋轉,聞起來倒是跟正常咖啡差不多。

“繭”真的會做飯或者泡咖啡嗎?我不會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被繭毒死的人吧。顧言端著咖啡杯,有想跟徐紀先打個電話確認一下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