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崖位於關門山山脈的中部偏東,雖然不是最高峰地帶,但山勢險峻,林木茂盛,關門山的歷代匪幫都將巢穴選在這裡,絕非偶然。
女匪首劉五妹,自從上次與山內的八路軍意外發生了大規模交火,一直嚴令手下隱忍不出。她見過關門山西麓河口村的八路軍規模,知道如果對方傾盡全力前來攻打,自己的這兩百多號人馬,根本不是對手。
但隱忍不出的劉五妹,還是暗中派出了十幾名老成持重的嘍囉,化裝成山民,重新撒到山裡,搜尋八路軍的營地,同時,也到西麓的河口村以及西坪村窺探。上次的交鋒之後,劉五妹已經明白,八路軍在關門山內仍然扎有營盤。
嘍囉們陸續帶回的訊息,讓女匪首感到了絕望。
他們首先摸清了八路軍在山內的營地,那是距離黑石崖山寨僅僅不到二十里的一個很寬闊的無名峽谷——倒黴!八路的營盤竟然扎到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怪不得上回那個好色的鐵手、會在溜出山寨之後撞到了八路的女兵——據嘍囉觀察,八路軍在那個峽谷里正艱難地大興土木,似乎要創立一個永久性的營地;目測他們的人數在一兩百左右。
去河口村探查的嘍囉,看到的情況與劉五妹親自看到的基本差不多,八路軍在村內以及山口一帶都駐了軍,人數似乎與山內無名峽谷的相仿。
最讓劉五妹頭疼的,則還是從西坪村回來的嘍囉提供的情況:整個西坪村,如今已經變成了八路軍的一個大兵營,從關門山山口到村東,從青龍河兩岸到村西,到處都是他們的部隊,有步兵有騎兵,甚至還有炮兵。
劉五妹的匪幫,打家劫舍的目標基本都在關門山西麓甚至更遠,因此他們以往從黑石崖山寨出發,要麼出河口村,要麼出西坪村,這也是關門山西麓僅有的兩個可供進出的山口,其餘的地方均為立陡立涯的懸崖峭壁,縱有過硬的攀爬本領,也需輕裝才可勉強透過。
但是現在,這兩個進出要塞,均被該死的八路軍給佔領了。倘若在黑石崖的人馬沒有與八路軍打這一場惡戰之前,或許他們還可以便衣廝混著出入,但經此一戰,八路軍已經徹底與山寨結下了樑子,對山寨人馬的提防也陡增。想帶著武器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溜過,近乎痴人說夢。
近兩年,由於文城寶元酒樓的一明一暗的生意都日漸紅火,收來的銀元、現鈔也足夠了山寨的開支,不一定需要山寨派人馬頻繁外出劫掠了。可是,倘若就此困在了關門山裡,別人還好說,女匪首劉五妹本人以及她的漂亮表妹,是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
一想到寶元酒樓,劉五妹更是牽腸掛肚。幾天前二當家的剛剛派人進山通報,文城那個當街調戲自己和表妹小菊的地痞頭子,竟然給日本人做了走狗,搖身一變成了文城日本特務機關支那特務隊的隊長。這讓女匪首渾身一震:自己本來還惦記著下回進城帶人去尋他的晦氣,想不到這個流氓無賴,已經有了日本人給撐後腰!二當家的說,那個綽號孟大腦袋的漢奸隊長,他本人和不少手下都隨身配槍,槍是清一色的德國鏡面匣子,而且據稱孟大腦袋槍法還不賴。最可恨的是,現在這個漢奸隊長已經瞄上了寶元酒樓,隔三差五就帶人去白吃白喝。
劉五妹仰天一聲長嘆:真是龍困淺灘遭蝦戲!想自己堂堂一方山林霸主,居然拿一個市井地痞無可奈何了!出不去山,也進不得城——縱使進到了文城,能不能幹掉那個傢伙,都是未知;更惱人的,則是那個孟大腦袋還要在酒樓大吃白食——奶奶的!這個混蛋吃掉的,全是本來應該屬於自己的白花花的銀元和鈔票!並且他正威脅著酒樓地下生意的安全。
寶元酒樓的一明一暗生意,明的是經營餐飲,暗的則是私販軍火和煙土,其中這暗的地下生意,要比明的獲利更大更驚人。但所謂暗的,自然就是犯法掉腦袋的生意,無論民國政府還是日本人,都不會坐視不管。
眼下戰亂連連,走私軍火的生意可謂暴利,而且好做得很,只要能搞來“貨”——無論是槍是彈——均不愁有下家來接盤。前一階段,二當家的曾經開了一張清單送進山寨,有幾戶村莊以及大戶人家,要購買槍彈用來聯防和護院,槍不必太好,只要是快槍(泛指各種制式軍用步槍)、並且子彈充足即可,開出的價錢令人咋舌。劉五妹的山寨人馬,有近百支各類這樣的快槍,當即就撿了十支老舊的出來,賣了一筆難以置信的高價。當時女匪首就和師爺半開玩笑半認真底說:以後不出去打家劫舍了,光靠慢慢變賣山寨的軍火,也足夠吃一輩子的。
可是,僅僅不長時間,山內山外的形勢就發生了鉅變。眼下,八路軍擋著自己山裡的路,漢奸特務擋著自己城裡的路,這一來二去,山寨和酒樓那邊,豈不是斷了線?
劉五妹找來師爺商議對策,可是歷經了與八路軍的那場交鋒之後,師爺的銳氣也磨滅了許多,他甚至主張暫時蝸居幾個月,待將八路軍的風頭避過去之後,再圖發展。
女匪首斷然否決了師爺的主張。她怎麼可能在無聊的黑石崖熬上幾個月?!何況還有那個不省心的表妹小菊在身邊鬧騰。她蠻不講理地要師爺拿出應對策略來,總之她劉五妹不能在這個山溝裡憋悶死!
無奈之下,師爺只好派出了小股人馬,向北、向南搜尋出山的新通道。關門山東麓毗連連綿的太行山脈,那裡除了有少數貧窮的原住山民,根本無利可圖,所以不在計劃之列。但關門山北麓盡為高大陡峭的懸崖,搜了多日,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出口,倒是將兩個嘍囉摔成了一死一重傷。所以,向南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黑石崖山寨派出了一支三十人的隊伍,沿著小路向南麓進發。從幾個粗通那一帶地理的嘍囉中得知,南麓也有相當一部分被太行山脈包裹著,能不能出得山進入平原,只好碰碰運氣了。
自從黑石崖有匪幫開始,他們的出山劫掠之路就一直是走西麓的兩個山口,幾十年一成不變;西麓外面的平原,村莊星羅棋佈,近幾年又搞出了一條同蒲鐵路,鐵軌沿線城鎮邊緣的聚居地,頗適合打家劫舍。所以,匪幫也從來沒有過向另外三個方向出山的意念,當然也就對那三個方向的地緣極為陌生。
這次,這支三十人的隊伍,就步履維艱地開始了向南的探險之旅。結果,他們在行進途中,與剛剛被日本人擊潰、撤入關門山又迷了路的八路軍林師二營7連,不期而遇!
這時已經是7連進入深山的當天下午,他們從早晨開始失去了主力的行軍路線,走上了另外一條山路,與二營主力漸行漸遠。7連長魏鑫下令朝北邊走,但是一旦進入了峰谷跌宕的深山,路徑就不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他們看準的方向,往往沒有可供前行的路徑,一旦沿著勉強走得通的地勢開始繞行,繞上一段時間後,就又迷失了方向。
終於,魏鑫感到不能再這麼盲目走下去了,天色一旦轉暗,他們面對的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宮,縱使轉到下一個天亮,恐怕仍然轉不出去!
7連長下令原地休息,並選擇了一塊相對背風的溝谷紮營。他想:既然追不上主力,就當是進山來打游擊的吧,先找個好的落腳點,從長計議。總不能累死餓死在這片陌生的山林裡。
魏鑫在陝西老家,既是武學世家,也是獵戶出身。在山裡轉悠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憑著獵戶的視角和嗅覺,發現了有野兔、野豬、石雞甚至狼獾的出沒痕跡。紮好營地,在附近找到了冰凍的水源,魏鑫組織一批戰士撿拾草木生火,另一批戰士依託溝谷的兩邊巖壁,砍伐折斷樹木,搭建簡易的棚舍,準備過夜。隨即,他就親自帶著有狩獵經驗的幾個人,開始到附近獵捕野物。
有狩獵經驗的7連長,卻沒有料到,他們首先碰到的並不是山內的野物,而是山內的土匪。
那正是前往南麓尋找出山口的黑石崖匪幫,走在前頭的幾個土匪,突然發現了幾丈開外的八路軍。這幾名土匪多是參加了上次對八路軍的交火之戰的,對八路軍的軍裝記憶猶新,此刻突然看到幾個端著步槍的八路,頓時驚叫了一聲,拔腿就跑,同時就開始開火!
這幾名土匪,近來一直被大當家的以及師爺訓導:要嚴防八路軍前來尋仇。所以潛意識裡一看到八路軍戰士,就首先萌生出對方是來搜尋攻擊他們的念頭。他們哪裡知道,這時遇到的八路,根本不是上次與他們激烈對戰的那支隊伍!驚慌之下,頓時亂槍亂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