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天又開始下雨,草原上天與地的界限被稠密的雨幕模糊成一幅灰暗的油畫,小院裡一棵白楊樹經受不住風雨的摧殘折斷在黑夜裡,蕭落站在走廊前遠遠地看到了橫在路上的枯樹枝。
雨水順著光滑的水泥地流淌,流到枯樹前轉了彎將路邊的泥地衝刷出一道細細的溝壑,蕭落一腳踩進水裡,鞋和褲腿溼了大半。
學校外停著輛破舊的小貨車,車身佈滿泥垢經過雨水沖刷後才可以看到原本屬於車身的白色,蕭落沒有撐傘,就這麼淋著雨揹著雙肩包狂奔向小貨車。
車主是個黑胖的中年大叔,附近街市做小生意的人,臨時被梅朵父親叫過來幫忙,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只會講藏語,也聽不懂普通話,蕭落上車後只對人笑笑便發動了車子。
蕭落身上套著件衝鋒衣,跑在雨裡時並未覺得寒冷,坐下後殘留在衣服上的雨滴順著身體的弧線落到袖口腳踝,冰的那兩處面板泛起了紅色。
她頭髮上也滴著水,濃密的睫毛前掛著層朦朧的雨霧,司機從車裡翻出條毛巾給她擦水,折騰了好一會那涼意才逐漸散去。
接近中午雨才逐漸停了,期間蕭落給陸寒川打了幾個電話都是提示關機,雨天路滑行車緩慢,心急也是無濟於事。
司機還要到附近的批發市場買東西,把蕭落放到了醫院前面的路口,臨走前又丟下把破舊的小黑傘。
蕭落道了謝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跑,進了醫院大廳眼望著鋥亮的燈光她突然生出些迷茫來,周圍有醫生護士步履匆匆地往辦公室走,她隨便抓住一個還沒開口就被小護士瞪了一眼,看怪物似地轉身離開。
好在悅溪剛好從外面買飯回來,順便將她帶到了病房,路上蕭落一直追問文枚的身體狀況,小姑娘面露難色,猶豫了許久才道出實情,“昨晚我特意去問了醫生,醫生說她情況不太樂觀,但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估計也快了,她那情況下午就能拿到檢查單子。”
蕭落沉默地提著飯盒,臉上沉沉的沒什麼表情,直到推開房門看到面色慘白的文枚她那臉上才陡然閃出痛苦的情緒。
文枚的眼睛有些腫,向來昨夜應該偷偷哭過,今天的精神不是很好,半躺在床上見蕭落進來也只是激動地眨了下眼睛。
蕭落快步走過去把飯盒放在桌上,轉身撈了把一直坐在床邊伸手握住了文枚的手掌,她的手實在太瘦了,皮包著骨頭,木質幾乎能摸到血管的輪廓。
“昨天夜裡颳風把學校裡那顆白楊樹吹倒了,就你說生了蟲的那棵,我走得急沒有動它。”說話時她把揹包從肩膀放下,轉頭讓陸寒川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這是我從櫃子裡找出來的衣服,天氣太冷,我怕你凍著,連我的也一塊帶過來了。”
文枚望著她眨了下眼睛,再睜眼時空洞洞的眼眶已經溼了,“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今日。”
她的聲音平靜又哀傷,眼睛空洞地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整個人沒有一點生機,就像是被抽乾靈魂的屍體,怨懟地望著這個不曾善良過的世界。
蕭落登時紅了眼眶,拉著她的乾瘦的手掌不肯放鬆,嘴唇擅抖著,忍了半天才吐出句完整的話:“結果還沒有出來呢,說不定是好的呢?”
身後突然傳來清脆的響聲,校長呆滯地望著摔在地上的筷子,面部肌肉抖動了兩下,一言不發地彎腰撿起筷子,連擦都忘記擦一下直接伸到盤子裡夾菜,白色的一次性筷子在盤子裡翻動半天最後什麼都沒夾起來,校長突然放下筷子掩面嘆了口氣。
陸寒川沉默地坐在校長對面,目光深沉地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
外頭醫生叫人去拿檢查結果,校長激動地站起又被陸寒川按著坐下,“我去拿,你們好好在這裡待著。”
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終於露出鋒利的刀刃,文枚似乎能感受到那刀刃緊貼面板時刺骨的寒意,這樣的恐懼讓所有強裝的鎮定潰散,她抽動著肩膀無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蕭落將她握得更緊了,“一定會好起來的,文枚,你要相信一定會好起來的。”
文枚不說話,頭抵著堅硬的牆壁搖晃,眼淚順著臉頰的弧度模糊了整張臉,她的心就跟窗外看不到陽光的世界一樣,灰濛濛的,全是陰霾。
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被時間這把火細細地烹炒著,心臟燙得冒出密密麻麻的水泡,每一次呼吸都是鑽心的疼痛。
陸寒川終於帶著檢查單子回來,悅溪飛快地衝到他身邊詢問結果,男人的臉沉得如天空堆積的陰雲隨時能引發一場暴風雨,他緊攥著手裡那張薄薄的紙,忽略了悅溪緊張的態度,步伐沉重地走到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