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個孩子……
嘆了一口氣。“王美人那麼愛惜容貌的人,懷胎期間,素面朝天,脂粉香粉盡皆棄用,只為了怕有一絲一毫的鉛毒,影響到了胎兒。十二年了……皇后,我今日方知你當時心中之苦。”
聽得“香粉”二字,皇后心中一震。自己的安排竟然早已經被看穿了麼。好在王氏敗落已定,王美人又已經身亡,這個孩子,不是白痴,比起是白痴來對自己倒更有價值,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又聽昭王提及十二年前舊事,一時間心中也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十二年前,平王叛亂,封鎖京畿,晉王重傷昏迷,她以懷胎七月之身,登上宮牆指揮禁軍對抗叛軍,雙方僵持之際,當年還未滿十三的京昭和王小芸挺身而出,一個衝出重圍搬取救兵,一個自請入叛軍,**平王殺之,脫身而回。
經此一役,那兩個生機勃勃的女孩兒綻放了光彩,一個成長為昭王,一個及笄之後成為她的敵手。而她自己,操勞驚懼之下,失去了腹中胎兒,從此再不能生養,又沒了年輕貌美的迷人。雖然家族勢盛,晉王念在兩人當年同舟共濟的情分,對自己還算尊重,但她這些年,也是日日如履薄冰,使碎了心,才保住皇后之位。
現在……我是要熬出頭了麼……幼帝……太后……攝政……呵呵……
她攬過搖籃中的小兒,低頭逗弄。
“可憐的孩子啊……那傅漢卿到底是何許人物,竟然能夠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謀害得了王美人,還能夠脫逃?”
昭王鬆了一口氣。皇后說出這話來,便是已經允了收養這個孩子。對於皇后,這本來便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然而直到現在,她才相信皇后對這孩子沒有了殺機。現在所要做的不過是統一口徑,給外人一個交待而已。
很多事情,大家關心的並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如何營造一個最為合適的假象。
於是微笑道:“傅漢卿有傾國傾城之貌,性子卻是極清淡的。我其實並不相信這件事情是他所為。信昌君覬覦傅漢卿美色已久,如今秦晉交鋒,很可能是他著人擄掠了傅漢卿,又為了斷絕他的心思,才殺害王美人,嫁禍於他。只要細查當值侍衛底細,必然有所斬獲。”
那幾個養了許久的內鬼,也到拎出來用用的時候了。
“不過,此事卻需保密。兩軍方才對陣,敵軍便殺我太子生母,這樣的訊息不利於軍心士氣。然而如果運作得好,證據確鑿了,選擇合適時機張揚出去,可以作為秦國首先背棄盟約的鐵證。所以,現在,這個罪名,還是要有勞傅漢卿揹負了。恩怨上,傅漢卿多受王美人嘲弄,皇兄出征前,王美人又曾經進獻淫具,幾乎要了他的性命。動機說得過去。”她又思索了一下。“王美人武功不弱,但她剛剛生產,體弱無力,不幸為其所乘。王美人心口致命傷,和傅漢卿隨身所帶的梁國纏金匕吻合。他又潛逃,這罪證也就夠了。”
說著,她取出隨身的監國金印來,雙手捧放在桌上,單膝跪地。
“皇子落地無聲,未曾呱呱哭泣,我心急皇子安危,匆促抱他離開尋找太醫,料事不周,未能保護好皇子之母。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任監國之職。請皇后勉為其難,代為監國,阿昭待罪之身,將當面向皇上請罪。”
“你要赴衛?你有何打算?”
昭王點頭。“棄衛,回兵,固守疆土。晉國三萬好男兒,不當全都客死他鄉。”
“那,你打算抽調哪裡的軍隊增援?”
昭王搖頭。“如果王師果然大敗,難免有人試圖趁火打劫。邊境各處都可能有異動。不能再抽調了。我帶幾名侍衛走就好。”
皇后思慮良久。“行兵打仗之事,我不如你擅長。你儘管放心前去,我會打理好國內,徵調糧草,不讓你有後顧之憂。”
“那就有勞皇后了。”
昭王起身前,猶豫了一下,又說:“傅漢卿畢竟是梁國公子,此刻還要請皇后著意安撫梁國,不使其無謂驚懼。捉拿傅漢卿一事,最好暗中進行,而且一定不能傷了他的性命。信昌君對他志在必得,他會是一顆好用的棋子。”
“哀家自有分寸。”
“那麼,請容許我告退,收拾行裝。”
昭王退出坤寧宮。皇后眯縫了雙眼,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召來貼身的親信內侍,將一枚精巧的印信交給他:
“你去請國舅入宮一趟,就說哀家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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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寵篇續十七】去而復返
清柳園中,人去樓空。
昭王再回到這裡,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
三天時間,邯鄲城天翻地覆。
高官的管家、皇宮的侍衛、青樓的名妓、客棧的小廝。大理寺的監獄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多姿多彩,人聲鼎沸了。
昭王不眠不休,先行派遣了一直跟隨身邊的三百雁翎精兵分赴東衛雁翎軍中去給她那四個偏將報訊,只留下其中八個看來是跟她時日最久,武藝最好,最忠誠可靠的親兵。自己則雷厲風行,捉拿審問了一干潛伏的奸細,處理了手頭的緊急公務,和皇后、國舅協商安排了她離開後朝中的人事權柄制衡……
再次踏入清柳園時,她是真的累了。
邯鄲城的天氣,已經轉涼。秋雨將至,涼風驟起,半綠半黃的楊柳葉子,飄落園中的碎石地上,堆積了薄薄的一層,無人打掃。
清柳園,終於又是她一個人的了。
自從八年前,晉王將這清柳園賞賜給了她,她雖然很少回來住,但等閒不讓人入這園子。每次看著實在是荒廢得不成樣子了,才讓人來收拾一次。而她從小居住的中屋,更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窺探進入,清掃整理都是她親力親為。就算她出征在外,離開半年一年,屋內蒙上厚厚的灰塵,她每次回來也是自己清理乾淨,絕不假手他人。
她要的,只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小角落,能容得她放下算計,鬆了心機,去了偽裝,稍得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