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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雄聚會

羅汝才原來聽說去年冬天有宋獻策獻什麼《讖記》的事,心中並不高興,也不相信。根據他同吉珪的看法,那“十八子主神器”的圖讖大概是宋矮子弄的玄虛,替自成欺世盜名。現在他也不滿意李自成自稱是“奉天倡義”。他們也不十分相信明朝的氣數真正將盡,將來的江山就是李自成的。他們來就李自成,只是因目前形勢——既不能同張獻忠繼續合作,又不能單獨對抗左良玉——迫使他與自成暫時結合,根本無意擁戴自成成就大業。他同吉珪原來料想李自成會給他個副元帥的稱號,卻未料到給他個大將軍的頭銜。在片刻之間,羅汝才笑而不言,向吉珪掃了一眼,卻發現吉珪正在望他,分明是催他趕快說出同意的話。他欣然說道:

“承闖王和各位厚意,給我一個大將軍頭銜。我這個人無德無能,實不敢當。我只想跟捷軒們一樣,輔佐闖王打天下。給我這麼高的頭銜,我這塊料能受得了麼?你們把我這塊料抬得過高,豈不是硬要折我的福?”

宋獻策趕快說:“曹帥在義軍中資深望重,威信素孚,請勿謙辭,辜負闖營全體將士推戴之誠。目前軍制草創,多有未備。大元帥之下不擬再設元帥,大將軍實與副元帥相等。”

牛金星接著說:“曹帥原是早期義軍十三家中一家之主,今日前來輔佐闖王,共建大業,自然位在捷軒、一功等眾將之上。大將軍既與副元帥相等,只有曹帥居此高位,眾人心中才服。”

曹操哈哈大笑,說:“罷了,罷了!承咱們李闖王念起我是結拜兄弟,又承你們大夥兒瞧得起我,給我個大將軍頭銜,還加上‘代天撫民’四字,‘威德’二字,實在夠尊敬我啦。在咱們李闖王面前,我曹操甘拜下風。別說大將軍等於副元帥,就是比副元帥矮一個肩膀,我老曹也是受之有愧,心中只有感激的份兒,嘴裡斷無二話可說。只是我手下的將士們都叫慣我‘大帥’,別營將士也都叫慣‘曹帥’,怕一時改不過口來。”

劉宗敏知道曹操的話中有話,就說道:“這沒啥。正如我們闖營將士,大家向自成叫慣了‘闖王’,那就還叫下去吧。如今只在發出的文告上使用‘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這個稱號。今後你的正式稱號雖然是‘代天撫民威德大將軍’,我們大家仍不妨叫你‘曹帥’,你的手下將士也不妨叫你‘大帥’。暫時用不著勉強大家改口。大家只須心中明白,兩營會合之後,全軍中只有一個大元帥,就是闖王。闖王之外,不另設元帥,也不設副元帥。”

羅汝才雖然心中不愉快,但是他連連點頭,說:“這樣好,這樣好。理該如此。”

李自成笑向吉珪問:“對曹帥的這個新稱號,吉先生尊意如何?”

吉珪欠身回答:“闖王與曹帥是小同鄉,又是結拜兄弟,情誼非同一般。曹帥前來相就,實想助闖王一臂之力,早成大事,其他何足計較。今承宋軍師與牛先生等議定,且蒙闖王同意,稱呼曹帥為‘代天撫民威德大將軍’,不惟曹帥欣然拜受,我想曹營全體將士也將會感激鼓舞,更願為闖王效命。”

自成說:“曹帥的這個稱號,當在兩三天內向全軍隆重宣佈。至於合營後有一些重要事項,如關於糧餉分配、軍紀軍令等等,需要商議的,請吉先生同牛先生、宋軍師在一起商議妥帖,規定辦法,稟報我同曹帥,以後就按照你們商定的意見辦事,不得違誤。曹哥,你看如何?”

羅汝才點頭說:“我看這樣很好,很好。”

闖王同他們又談了些閒話,因見羅汝才等連日路途勞頓,便親自帶他們到準備好的軍帳中,讓他們睡下休息。

三天以後,羅汝才的人馬都到了。李自成將文渠集讓出來,給羅汝才安扎老營。羅汝才的人馬就駐紮在文渠周圍,東到十里鋪,西南到半扎店。鄧州的百姓本來很苦,如今凡是羅汝才部隊駐紮的地方,雞、羊、牛、驢,隨便被曹營宰殺,奸**女和擄掠丁壯的事情也不斷髮生,強姦不從的婦女常被殺害,遭到強姦的往往自盡。因此,老百姓紛紛逃避,而逃出去以後又往往被土匪洗劫和殺害。這種情況,自然都瞞不住闖王的耳目,也沒有出他的意料之外。劉宗敏聽到這些訊息,雖然也在意料內,卻忍不住大為生氣。他走進闖王帳中,恰遇中軍吳汝義正在稟報曹營擾害百姓的事,聽了後更加生氣,向闖王說:

“闖王,曹營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如今曹操奉你為主,遠近百姓都把曹營的人馬也看作你的人馬。他們這樣搞法,不是往你的臉上抹灰麼?咱們天天說闖王的人馬是仁義之師,一向剿兵安民,秋毫無犯,卻在你的大旗下來個曹營,將咱們的好名聲敗壞啦。闖王你得請老曹來商量商量,嚴申幾條軍紀,不許再這樣下去!”

自成冷靜地望他微笑,沒有回答他的話,卻轉向吳汝義問:“子宜,我叫你派人去查聽王吉元的老孃下落,查聽到了沒有?”

吳汝義回答說:“去的人還沒回來。只要還沒餓死,就會找到。”

自成沉吟說:“怕的是已經餓死或逃荒在外。我們既然來到鄧州地方,總得用心找一找。倘若找到,要多給她一點糧食,再留下幾兩銀子。”

吳汝義說:“我怕給她留下糧食和銀子也是禍。”

闖王說:“你想的也是。你斟酌辦,總得救她不餓死才是。要是這位媽媽還不太老,能騎驢子,就將她接到軍中,隨著老營。”然後他對劉宗敏說道:“捷軒,你坐下,急的什麼?曹操能夠率領他的全營前來投我,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至於軍紀,過幾天是要同他談的。如今他的全營人馬剛到,一切事亂哄哄的,咱們也只能睜隻眼合隻眼。你想想,曹操出川的時候只剩下兩三千人,破了襄陽之後,不過半年光景,手下增加了將近二十萬人馬。怎麼能將紀律整頓得好?再說,曹操自己就嗜酒貪色,女人弄了一大堆,還有戲班子和女樂幾部,對手下將士們就不好管得嚴緊。”

宗敏說:“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曹操為人很狡詐,如今他雖然奉你為主,我們還得多加提防。第一件,要防他在緊要關頭再動了投降朝廷的混蛋念頭。第二件,要防他在你的大旗下打仗不肯出力,卻拼命地增添兵馬。你看,破了襄陽之後,他雖然同敬軒繼續合夥,卻各自行事。丁啟睿指揮左良玉只追敬軒不放,把曹操撇在一邊。曹操趁機擴充了兵馬,脫離敬軒來到咱們這裡。怎知道他將來不拿對待敬軒的辦法對待你呀?”

自成點頭說:“你思慮的很是。不過咱們不像張敬軒,這一點他也清楚。他既然來了,明天拜受了‘大將軍’的名號,以後就得同咱們在一條路上走到底。”

他們剛談到這裡,忽然一陣馬蹄聲在帳外停住。隨即牛金星和宋獻策走了進來。李自成讓他們坐下,急忙問:

“同曹帥商議定了?”

金星說:“我們奉闖王之命,到文渠後先同吉子玉談了一陣,隨後同吉子玉一起到曹帥帳中,當面將幾件事定了盤子。曹帥設午宴款待我們,宴席間還叫出幾個歌妓清唱侑酒,不免多耽擱了時光。曹帥還要留我們晚上看戲,我們說有公務在身,不敢久留,便告辭回來了。”

劉宗敏笑著罵道:“他媽的,曹帥老營中有歌妓,有戲班子,比咱們闖王老營中的局面排場多啦。真會擺闊氣,也真會受用!”

宋獻策用嘴角笑一笑,輕聲說:“酒色之徒耳!”

金星接著對闖王說:“我們在曹操面前商定:第一樁,明日早飯後率領幾十位重要頭領來張村拜見闖王,請闖王拜授他‘代天撫民威德大將軍’,由闖王設午宴款待。明日晚上,曹帥設宴回請闖王和我們這邊的各位將領。第二樁,今後行軍作戰,攻城破寨,聽從闖王將令行事,但也請闖王在重要事情上多同曹帥共商決定。第三樁,今後南征北戰,曹營緊跟闖營一道,結為一體。除非闖王與曹操會商決定,曹營不離開闖營單獨行事。第四樁,軍資糧餉由闖王老營統籌安排,兩營人馬按闖六曹四比數。第五樁,今後如攻破重要城池或打了大的勝仗,所得糧食、財物、兵器、馬匹,都按四六分賬。”

李自成滿意地說:“最要緊的是第二樁和第三樁,只要這兩樁商議定了,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能夠一起走到底,當然再好不過。倘若走不到底,也得拉著他一路走幾年,走到大局有了眉目的時候。”

宋獻策說:“看來曹帥這個人雖然狡猾,卻沒有雄心遠略,比較容易相處。他身邊的那個‘范增’,卻是用心很深的人,成事不足,壞事有餘,需要在他的身上多加提防。”

牛金星笑著說:“不然。范增在項羽面前的身份很重,被尊為亞父。吉珪與曹帥相遇日淺,曹帥對他也只是以謀士待之,與范增的身份地位不能相比。再者,范增當時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對聲色無所好,一心想使項羽能有天下。吉珪一到曹營,曹帥即賜給他兩個美女,沒聽說他不要。今日在酒宴之上,我看他對聲色二字也頗有興致,可以說與曹帥氣味相投。所以我敢斷言,他在曹帥面前雖然頗受倚信,終必無所成就。”

獻策說:“啟東所言甚是,但我所言者是吉子玉在曹帥身邊出謀劃策,不可不多加留意。這兩天同他在一起討論兩營會師以後的事,隨時可以看出他替曹帥思慮甚深,總想又奉闖王為主,又使曹帥不失去獨立地位,好像軍中之軍,國中之國。我們遵照闖王主意,略作讓步,曹帥在有些事上也隨和一點,才議定那幾項條款。有一件事,吉子玉就提得很突然,足見其思慮之深……”

宗敏問:“他提了什麼事兒?”

獻策說:“他今日問我:看闖王目前用兵方略,必將掃蕩中原,西連關中,建立根本,然後與明朝爭奪天下。既定此遠大方略,必將設官守土,撫輯流亡,為強兵足食之策。今後如發放府、州、縣官,理應也按照四六比例,每十個府、州、縣官,應有曹帥四人。”

宗敏罵道:“媽的,這明明是要從闖王的手裡搶奪土地、人民!”

獻策點頭說:“是呀,誰說不是!”

闖王問:“你怎麼回答?”

獻策笑一笑,說:“我說:闖王因近幾年在軍事上屢受挫折,教訓頗為慘痛,故目前只打算多打幾個大的勝仗,打得官軍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能,其他都非急務,尚未考慮。恐怕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能說到如何設官守土的事。吉子玉似不放心,沉吟片刻,說:‘不論何時,倘闖王決定在所佔之處設官守土,都理應與曹帥共商而行,方是和衷共濟,有始有終。’我笑一笑,來個‘王顧左右而言他’,把這話岔開了。”

宗敏說:“他這話是要同咱們爭地爭民,算什麼‘和衷共濟’!曹操既然情願奉闖王為主,又要同闖王分土地、人民,難道土地、人民也是可以分的?”

闖王說:“近來我常想著林泉的建議,打算破幾個城池,暫時放幾個州、縣官試試。如今曹操一來,這事只好暫緩去行。今後,為著顧全大局,凡是容易同曹營引起糾葛的事,務要避免。”

一直聽大家談話的吳汝義突然忍耐不住地問:“難道因為曹營來了,今後咱們破城略地,像狗熊掰包穀,全不牢牢地拿在手中麼?那樣如何能成就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