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三雄聚會

“小事,小事。再過幾天就可以完全好啦。我來見你是要商量今後大事,也想同自成見見面。只要我老張的老本兒在,我還會把天戳塌,吃幾次敗仗算得屁事!”

汝才大笑,說:“好,不愧是你西營八大王的英雄本色!”他轉向站在獻忠背後的徐以顯,拱手說:“失迎!失迎!彰甫,我的好朋友,看見你這位智多星平安無事,真是高興!一點兒彩也沒掛?”

徐以顯笑著說:“託曹帥的福,在戰場上衝殺數日,幸未掛彩。我也自覺奇怪,看來是天留我徐以顯繼續為敬帥效犬馬之勞。”

“有意思,有意思。有福人神靈保佑。”他轉向張定國,拍拍定國的肩膀,問:“寧宇,你沒有掛彩吧?我倒是常常掛念著你!”

定國說:“多謝伯父掛心!小侄只是左臂上掛點彩,是刀傷,已經好啦。”

獻忠說:“這孩子是好樣的,在緊急時很能得力。在信陽西南,我給左良玉們率領的四萬人包圍起來。有些是你房、均九營的老朋友,在夔東投了官軍,完全黑了心,在左良玉指揮下圍攻老子。這些龜兒子們打起仗來像一群瘋狗,比官軍勇猛十倍。這一天,我因箭創潰爛,疼得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加上過分勞累,渾身發燒,連坐在陣前指揮也不能。我叫可旺代替我指揮全營同左良玉死戰,把定國留在身邊。官軍的人數比咱多幾倍,又有那些降將肯賣命,咱的人馬被截成幾段,陷於一場混戰。大約有兩千官軍向我駐紮的小村子衝來,十分兇猛。定國勸我上馬速走。我想,敵人攻勢正盛,咱的軍心已經有點動搖,我身邊只有四百人,一離開村子必被衝潰,何況我縱然被左右扶到馬上,也不能賓士,如何能走脫?我對定國說:‘你是老子的養子,是在老子身邊長大的,知道老子脾氣。老子決不逃。你瞧著辦,要怕死就離開我投降官軍;要不怕死,就去將龜兒子們趕遠一點,別打擾老子睡覺!’我說完這話就翻身臉朝裡,閉起眼睛,故意扯起鼾聲。定國二話沒說,走出去飛身上馬,留下一百騎兵守住我,帶著三百騎兵向敵人衝去。這小子,很不錯,沒有丟我張敬軒的人。他一出小村子就箭無虛發,迎面前來的敵兵紛紛中箭倒下。他還射死了一員敵將,使敵人登時亂了陣勢。定國將寶劍一揚,大喊一聲,向敵人衝去。他手下的三百騎兵一個個勇氣百倍,像一群猛虎一樣跟隨定國衝殺。定國左臂上中了一刀,不重,來不及包紮,衝向前去,一劍將一員敵將劈下馬去,又一劍刺死了敵人旗手,奪得了大旗。敵軍開始潰退,爭路逃命,騎兵衝倒步兵,步兵只怨恨孃老子沒有替他們多生兩條腿。定國回來,天已黃昏啦,我從床上坐起來,說:‘咱們走吧,我斷定龜兒子們不敢來追。’我又派人到兩軍混戰的熱鬧地方,給可旺他們傳令,連夜往確山境內退兵。曹哥,這一仗打得真兇。定國雖是殺敗了那兩千敵兵,他身邊的三百騎兵也折了大半!”

汝才說:“幸而你那時不離開村子走,一走就完啦。”

獻忠說:“我知道定國這孩子能夠殺退敵軍,所以才那麼沉著。打仗嘛,不擔點風險叫什麼打仗?不管做什麼事,都得有一股頂勁。咱們在川東時候,要是沒有一股頂勁,也不會打敗楊嗣昌,破襄陽,逼得他龜兒子在沙市自盡。打仗,往往誰能多頂片刻誰就勝利。連天塌下來也敢頂,這才是英雄好漢。”

汝才問:“茂堂他們現在哪裡?”

獻忠說:“他們都同人馬留在寨外,我只帶徐軍師和定國進寨。可惜,我的得力愛將有許多人戰死啦,最叫我傷心的是馬元利也死啦。”

汝才頓腳說:“嗨!嗨!可惜!可惜!”他又望著定國說:“寧宇,我在兩三年前就看出來你會成為一員虎將,從川東射殺張令到現在,證明了我的眼力不差!”

定國說:“小侄是初生之犢,只有一點傻膽,以後還得多聽仁伯教導,學點智謀才行。”

汝才讚賞地點頭說:“你立了大功不驕傲,好,好!你想學我這個假曹操?這不難。你識字,好辦。你找一部《三國演義》,細心讀一讀,不但要學學曹操的謀略,也學學諸葛孔明。要學,你學真曹操,學我中什麼用?”說畢,哈哈地大笑起來。

定國趁汝才高興,笑著問:“仁伯,小侄心中藏了一句話,敢問麼?”

“什麼話?你只管問,怕什麼?”

“我看過《三國演義》,又看過三國戲,聽過說三國故事,都罵曹操是個大奸臣。仁伯偏拿曹操作諢號,難道不知道曹操是奸臣麼?”

獻忠在座上捻著長鬚大笑,說:“曹哥,你起義後以曹操作諢號,有些不知道你的人都想著你是個陰險狡詐、心狠手辣的人,只有跟你共事日久的朋友們深知你不是三國曹操那號貨,倒十分講義氣,肯救朋友之難,聽了幾句好話就心軟,只有足智多謀有時像三國的真曹操。”

汝才也笑起來,說:“寧宇侄呀,你這個後生,我看你是個十分聰明人,卻沒想到你看‘三國’還缺少一個心竅。難道漢朝姓劉的坐天下就該永遠坐下去,不應該改朝換代?那舊朝廷混蛋透頂,氣數已盡,民心已失,還不許別人去建立新朝?要是都不許換新朝代,為什麼幾千年來換了那麼多朝代?為什麼誰去改舊朝,換新朝,就是奸賊?要是這道理說得通,為什麼不把朱元璋稱為賊?不把趙匡胤稱為奸臣?要是隻許舊朝無道,暗無天日,不許江山易手,改天換地,咱們何必提著頭顱起義?”

定國回答:“咱們是起義,是義師。”

汝才接著說:“對啦,對啦。咱們革朱家朝廷的命不是賊,曹操革劉家朝廷的命也不是奸臣。何況曹操自己沒有篡位,始終向漢獻帝稱臣,對劉家也算是仁至義盡。讀書,看戲,聽說書,你的耳朵要分辨真偽,切莫上當。曹操是真有本領,比劉備和孫權高明十倍,比袁紹和劉表高明百倍。至於說曹操的一些壞話,一定有些是誤傳,有些是偏見。寫書和編戲曲的人誰沒偏見?他們有許多話是對的,還有許多話是瞎嚼蛆。遇到瞎嚼蛆的話不要相信!”

大家聽汝才說的有道理,鬨堂大笑。羅汝才吩咐親兵去催促老營行廚趕快預備酒飯,又吩咐中軍去傳知總管在天明前為駐紮寨外的西營將士送去幾天的柴草、糧食、油鹽、酒肉,務要豐富,而今夜先由曹營為客營一千將士火速備辦夜飯。隨後他又接著同獻忠和徐以顯閒談,有時談些破襄陽以後半年以來的舊事,有時談些目前各處官軍的情況,有時也談些回、革五營的訊息。由於羅汝才平日待人態度隨和,獻忠的親兵們都坐在門口聽他們閒談,有幾個還蹲在門內地上。汝才老營中幾個親信將領聽說張獻忠到來,都跑來看他,也留下陪著閒談。獻忠雖然新敗,損失慘重,大腿上的箭創仍未十分痊癒,卻像平日一樣談笑風生,毫無頹喪情緒。曹操並不問獻忠來找他有什麼打算,而獻忠也不露任何口風。

吃過酒飯以後,已經四更了。曹操老營中已經替張獻忠、徐以顯、張定國和隨來的親兵們安排了睡覺地方。汝才拉著徐以顯的手離開眾人,到院中一棵樹下站定,小聲問:

“彰甫,你們來有何打算?”

“曹帥,對真人不說假話。我明白李闖王很生我們敬帥的氣,他的左右將領也恨我們,可是我們沒有辦法,一再盤算,還是決定前來找你。你心中斟酌:倘若自成能夠容我們敬帥,我們就跟著你一起混兩三個月到半年,使將士們養養傷,休養士氣,把潰散出去的招集回來;倘若自成不能容我們敬帥,請你借給我們一點人馬,我們只休息到黎明便走,也不必去見李帥啦。”

汝才早已思慮成熟,立即回答說:“你們既然來了,不要急著走,一定要見見李帥。你們既信得過我,現在你們就安心睡覺,我替你們安排以後,帶你們去同李帥見面。至於可否留下,等見過李帥以後,看情形再說。我,為朋友兩肋插刀,你們放心睡覺吧,明早晚點起來。”

徐以顯擔心羅汝才有時候慮事粗疏,又說道:“曹帥,我們此次來見你,不一定非見李帥不可。如果他與劉捷軒等人不忘前嫌,心懷舊怨,倒不如不見為好。敬帥一身系西營存亡,何必輕入危地?”

“你們既然來了,怎能不去見他?”

“我們敬帥說要見李帥,實是硬著頭皮,為著解救西營的困難甘冒風險。我作為他的軍師,士為知己者死,自己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義無反顧。可是,除非計出萬全,我不能讓敬帥以佛身入虎牢。”

曹操一邊在心中嘲笑說:“佛我個屌!”一邊又被徐以顯的一片忠心所感動,輕輕點頭,沉吟片刻,小聲問道:

“老徐,你的意下如何?”

徐以顯說:“以我的愚見,敬帥可以不必去見李帥。正因為我們不打算一定去見李帥,所以夤夜到此,避免招搖。倘若曹帥肯借給我們數百騎兵,給西營添一點重振旗鼓的本錢,我們今夜就走。此策最為安全,請賜斟酌,迅速決斷,庶不走漏風聲。”

曹操機敏地向徐以顯的充滿疑慮而神情陰沉的臉上瞅一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此是下策,下策。蠓蟲飛過都有影,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今夜來我曹營一趟,如何能瞞住闖王?你為敬帥打算很盡心,獨不為我曹操打算!”

徐以顯忽然驚悟,趕快說:“啊,啊,請曹帥原諒我心思慌亂,計慮不周,幾乎為麾下惹出後患。”

汝才微微一笑,說:“彰甫,這就是俗話說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停一停,他接著說:“你同敬軒既然來了,就得聽我的安排,不必過慮,請歇息去吧。”

安置張獻忠和徐以顯睡下以後,羅汝才立刻差一親將騎馬往玉山闖王老營,向闖王稟報張獻忠來到,並說他天明後去見闖王。隨後他去到吉珪住的地方,將他叫醒,將獻忠來到的事向他說了。吉珪聽了以後,說:

“唉,張敬帥不該前來!”

“可是他已經來了。”

吉珪又沉默片刻,說:“目前能使敬帥平安無事,不久重振旗鼓,對我們曹營有利。敬帥亡,曹營孤立,孤立則危。敬帥既然來到,請麾下務必盡一切力量使他平安離去。在闖王面前,你估計力量,能確保敬帥平安麼?”

“日子久了不敢說。我想在天明時候先見闖王,勸他不念舊怨,同敬軒見面,幫敬軒一些人馬,使敬軒到湖廣別作良圖。如果他和捷軒等都仍然深恨敬軒,我也不勉強他們同敬軒見面,等我回來後就打發敬軒趕快離開。早飯前我不能回來。敬軒起來後,你代我陪他,告他說我一早就去見闖王,午前一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