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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雄聚會

吳汝義沒有馬上走,遲疑一下,問道:“闖王,這個羅十你可很熟識?”

自成感到這話問得奇怪,說:“我只在曹營中同他見過一兩次面,並不熟識。你知道他的底細?”

吳汝義使眼色叫站在門口的幾個親兵離開,低聲說:“我們老營中有人知道他的底細,剛才告我說他前幾年專替曹操做黑活,刺殺過兩三個同曹操不合的起義首領。他是個不怕死的鬼,曹操叫他刺殺誰他就去幹,心目中只有曹操。”

“唔,我也風聞,沒想到竟然是他!”李自成並沒有再說別的話,轉過頭去對雙喜說:“你命人去請牛先生和李公子都來這裡商議事兒。羅十休息以後,你陪他到各處看看。下午你就不要做別的事了。”

吳汝義說:“闖王,羅十這個人,你可得防著他啊!萬一一時大意,冷不防被他……”

李自成淡然一笑,揮手說:“你去請軍師和牛先生、林泉快來。吩咐老營司務,今晚我就在這裡為羅十接風,只請牛先生和軍師作陪。”

吳汝義說:“對羅十這個人,務請小心在意!”

李自成沒有回答,又開始在屋中踱來踱去,低頭沉思,等候密議要事。吳汝義不敢打擾他,趕快請宋獻策等人去了。

李自成和謀士們在書房中先討論了李際遇的問題。這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地頭蛇,既然新任河南巡撫高名衡正在派人勸說李際遇受朝廷招撫,李自成就必須趕快想辦法拖住他保持中立。可是兩個月來,李自成已經派人破了嵩縣城、密縣城,還破了登封縣城,義軍威逼到李際遇的眼皮底下了。李際遇當然又害怕,又不高興。這個問題,李自成早就明白,已經同親信文武們議論過幾次。如今經過商議,決定由李巖修書一封,派李侔攜書信、禮物,連夜動身,前往登封玉寨,面見李際遇,勸說他不要受朝廷官職,並且答應今後只要官軍不到登封,義軍也不前去。因為事情緊急,商定之後,李巖就離開書房,為李侔今夜動身赴玉寨做準備去了。

李自成等李巖一走,隨即向牛、宋二人問道:“據你們二位看,曹操派羅十來,究竟何意?”

牛金星沉吟說:“我想,決非泛泛地前來問候。定是曹操與張敬軒之間不甚融洽,有離開敬軒之心,前來試探。”

自成問:“試探什麼?”

牛金星一時不能回答。張獻忠與羅汝才之間的近來情況,究竟是否融洽,闖營中很不清楚。反之,羅汝才近幾年與闖王雖未破臉,但是已經疏遠,人所共知。今日忽遣羅十前來問候,當然必有用意。所以他猜想是前來試探。但來試探什麼,很難說準。他想了一想,回答說:

“倘若曹操不見容於張帥,有意前來相就,此乃最好不過之事。縱然馬上尚不致如此,但不妨遣羅十來看看情形,看看闖王對他的態度,所以我說是前來試探。”

李自成也有此猜想,但是他輕輕搖頭,說道:“未必吧。曹操和敬軒一樣,都是起義後自樹旗號,不是高闖王部將,所以平日總認為他們的資望在我之上,見我繼稱闖王,有奪取江山之志,心中不服。況且,汝才同我是拜身,我自來稱他為兄。按常情說,他很難屈身奉我為主。”

宋獻策忽然笑著說:“我明白了。曹操同張帥合夥,也是萬不得已,必有難言之苦。因此他有意來河南依靠闖王,以避左良玉的進攻。他來依靠闖王,卻不是奉闖王為主。他與張帥合夥,就是如此。”

自成說:“如若他懷著這種打算,我們如何對他?”

獻策說:“如他確是懷著這樣打算,請闖王務必表示竭誠歡迎,請他前來,愈快愈好。”

闖王問:“他來了以後怎麼辦?”

獻策說:“我們只憂其不來相就,不患其來到後同床異夢。目前大勢,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以前,群雄擾攘,魚龍未分,而如今群雄或死或降,局面已經分明。從朝廷方面說,確實到了山窮水盡地步,崩潰之勢已近瓜熟蒂落。今春以來,兩失名城,連陷親藩,加上楊嗣昌在沙市自盡,大勢已經分明。曹操在群雄中資望較高,近來聽說又有了十幾萬人馬。這十幾萬人馬雖然大多是烏合之眾,沒有機會整練,但畢竟是一股較大的力量,強於革、左和老回回諸營。他或隨張帥,或來就我,或投降朝廷,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曹操有就我之心,派羅十前來試探,請闖王千萬勿失良機。縱然曹操尚無此意,我們也不妨因勢利導,在他同張帥之間略施離間。”

自成笑著說:“離間他們可以不必,不過曹帥派羅十前來,我們應該待之以誠,切不可當著他談論敬軒的不是,更不可貿然勸汝才舍敬軒前來就我。”

牛金星說:“軍師所言不妨因勢利導,使曹帥離開張敬軒,來到闖王這邊,十分重要。”

宋獻策接著說:“曠觀楚漢相爭之際、王莽時候、隋唐之際、元朝末年,凡是群雄逐鹿的年代,凡得江山者既要決勝於疆場,也要決勝於樽俎之間,拆散別人同黨,張大我之聲望與勢力。這就是常說的‘縱橫捭闔’。其實一部戰國史,除寫諸國不斷戰爭之事外,就是寫國與國之間的縱橫捭闔,不斷分合變化。當今之世……”

宋獻策話未說完,見高一功進來,便不再說下去,與牛金星起身讓座。其實,李自成對他的意思已經清楚,用不著多說了。高一功先向闖王說了李公子同他商量了李侔給李際遇帶去什麼禮物,他已經吩咐備辦,然後問道:

“曹操派遣羅十來下書問候,到底是什麼用意?相距數百里,還在打仗,僅僅是問候問候麼?”

自成說:“我們也正在談論此事,看來不光是閒來問候。”

“我聽說羅十是曹操養的刺客,做過幾次重要黑活。”

“剛才子宜對我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莫非他是來做黑活的?”

闖王搖頭,說:“不會,不會。我同汝才之間往日無仇,今日無冤,他何故派人刺我?況且羅十帶著二百騎兵前來,難道刺了我之後,這二百騎兵能逃得走麼?”

高一功仍不放心,想了片刻,又說:“會不會是出自敬軒的意思?汝才跟敬軒合夥,處處聽敬軒的。會不會是敬軒見楊嗣昌已死,認為朝廷對他莫可如何,急於奪取江山,妒忌你破了洛陽,殺了福王,聲勢大振,所以要對你下手?”

李自成很自信地說:“汝才別的事可以聽他,這樣事不會聽他。汝才不是傻蛋,他為何肯為別人做傷天害理的事?再說,汝才也會明白,羅十來行刺未必能夠得手;縱然僥倖得手,他的二百騎兵必然逃不回去,而且他也永遠成了闖營的死敵。他何苦啊?”

一功說:“倘能刺了一個李闖王,他們拋掉二百人算得什麼!沒有了你,闖營也就完了。”

宋獻策和牛金星對羅汝才派遣羅十的用意原是猜測不透,聽了高一功的話,不能不覺得對羅十應該多加小心。牛金星說:

“凡事以小心為上。羅十前來行刺,闖王雖不必信其必有,也不可疏忽無備。我們表面上熱情款待,暗中有備就是。”

高一功向自成問:“我在閒談之中,問明羅十的真正來意如何?”

自成說:“何必要問?一問就露出我們多心了。倘若汝才派他來果然另有用意,他必會自己說出,何必要問?”

關於羅十前來行刺的事,雖然大家在心上都留下一個疑問,卻不再談下去了。話題轉到了羅汝才和張獻忠的關係上。大家只知道羅汝才前年在房縣境內隨獻忠重新起義,原是三心二意,後來又同獻忠分開。也知道去年四月間羅汝才與惠登相、王光恩等共九股人馬被逼到川東,那八股都投降了,到最後羅汝才正要投降,恰好張獻忠趕到,沒有讓他投降,一起打進四川內地,今年正月出川,二月初破了襄陽。大家猜測:到底發生什麼問題?為什麼羅汝才派人來找闖王重溫結拜之情?

閒談一陣,總不明白。高一功事忙,自去辦事。李自成帶著牛、宋和親兵們出寨,往火器營觀操練火器去了。

過了兩天,李自成仍然不明白羅汝明來見他的真意何在。有時同宋獻策等談及此事,他忍不住笑著罵道:“媽的,羅汝才是有名的琉璃猴子,他差來的下書人也是個琉璃猴子!”但是他斷定羅汝明決非無故而來,必定是曹操與張獻忠有了不睦之處。他決計拆散羅汝才與張獻忠合夥,將汝才拉到他這邊來,所以他一再叮囑老營將領:對羅汝明和隨他來的二百騎兵要加意款待,切不可妄論曹營短長,尤其要緊的是談到曹帥時務要格外尊重,多說贊仰的話。他自己時常帶著羅汝明出寨看操,看各種兵仗作坊,還帶他看了孩兒兵營和健婦營。有一次還帶他進老營後宅見見高桂英,而桂英也以嫂子的身份贈送他一些禮物,包括上等綢緞和珠寶首飾,言明那首飾是給羅家“先後”的。住了三天,羅汝明對闖王說明日要返回曹營覆命,闖王也不強留,叫吳汝義拿出二百兩銀子贈送汝明,三百兩銀子和二百匹綢緞犒賞隨來計程車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