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妮婭解釋:“你看,服裝的隆重程度是有規定的。下午三四點的下午茶可以穿隨便點兒,從五點的雞尾酒會開始,時間越晚,對服裝的要求越高。九點晚宴的規格最高。親愛的,你需要的是一件九點的大禮服明白嗎?那種場合,尤其是前排的VIP區,女賓都打扮得殺氣騰騰的,恨不能把全家的珠寶都披掛在身上,你氣場稍微弱點兒就會被立斬馬下。”
季曉鷗明白了,她問:“一件大禮服要多少錢?”
方妮婭想一想:“能穿出門的,最低大概也要一萬多吧。”
“拉倒吧。”季曉鷗說,“我為你服務兩個小時才賺你五十塊錢。為兩小時的演出花一萬塊錢買件衣服,除非我瘋了!”
最後季曉鷗換上素色的襯衣長裙與平底靴,只比平時多添了一條金色的披肩和一頂鴨舌帽。相比周圍爭奇鬥豔的同性,的確單調,卻因身高腿長,反而有股別樣的瀟灑。從劇場過道中一路走過,也吸引了無數注目禮。直到落座,季曉鷗的心情都因小小的虛榮而無比愉快。但看到自己的鄰座時,她一下愣住了。
那笑嘻嘻一直盯著她看的傢伙,黑色西裝穿得週週正正,襯衣領子雪白乾淨,短短的頭髮用髮蠟整理得一根根豎在頭頂,眉毛濃密得似在臉上蓋出兩塊濃蔭,漂亮的古銅色面板,如揉進陽光的金色一般閃亮,像是一個一生都在度假的人。這不是嚴謹又是誰?
季曉鷗有些吃驚,因為從國家大劇院金碧輝煌的背景裡看過去,他的形容幾乎是正派和*的,而且完全算得上眉目英俊,之前她可從未認真注意過嚴謹到底長什麼樣。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圓寸果然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若誰能像嚴謹一樣,把頭髮理至緊貼頭皮三毫米的長度,還能維持帥哥的形象,那才是真正的帥哥。
唯一可惜的是,這位帥哥真正喜歡的,卻是男人。
實際上季曉鷗一進門,嚴謹就憑著二點零的視力鎖定了她。眼看著她風姿楚楚地漸漸走近,嚴謹頗有一點兒驚豔,眼神如同高壓電碰上鐵絲網,幾乎刺刺冒出火花。
面對驚訝的季曉鷗,他站起來,裝模作樣地欠欠身:“美麗的女士,這真是一個愉快的巧合!”
嚴謹的表情做得很到位,好像和季曉鷗的不期而遇帶給他莫大的驚喜。可惜聲音裡的笑意出賣了他。
季曉鷗明白自己到底還是被人算計了。
她的直覺非常正確,電話裡那音色優美的標準男聲,果真是個騙子是個托兒,果然美麗的東西都是不可靠不可信的。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撩起披肩坦然坐下了。嚴謹雖然一點兒得人心處都沒有,可是大庭廣眾之下,諒他也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更何況,他喜歡同性,這一點尤其讓她放心。
斜眼看著嚴謹,季曉鷗以同樣風格懶洋洋回了一句:“親愛的先生,巧合往往是上帝匿名出現的方式。”
嚴謹卡殼了,只覺這句話相當玄妙,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不知道這句話的原創者,乃是十九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兼無神論者——愛因斯坦。季曉鷗想以一個理科生的嚴謹提醒他,世上本無巧合,所有的起始都已經預兆未來的方向。無奈的是,嚴謹壓根兒無法理解她的婉轉。
雖然聽不懂,可嚴謹自有嚴謹的應對方式:他比一般人的臉皮都厚。他說:“咱說人話行嗎?咱不說鳥語成嗎?”
季曉鷗仰頭做一個“天哪”的表情,表示對牛彈琴當真是件令人絕望的事。接著她把臉轉開,去看前方的舞臺,表情和姿態都在請他走開。
這個姿態其實相當傷人,但不管季曉鷗的表情有多麼傷人,都無法打擊到嚴謹的自信,因為他目標直接而堅定。他對自己說,這麼正點的妞兒可不多見,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她儘快收編麾下。
季曉鷗感覺到嚴謹在看她。許多人說她有無懈可擊的側臉線條,從額頭到眉弓到鼻樑線條流暢,連嘴唇的輪廓都比正面柔和許多。她轉過臉,他的視線挪到別處去了;她轉回去,他的眼睛又回來了。
季曉鷗的後背涼涼出了一層薄汗,終於忍無可忍,側過臉問:“你看什麼?”
嚴謹在研究她的面板。
作為一個美容店店主,季曉鷗深知化妝品對面板的傷害,所以平時不怎麼化妝,出門前唯一需要動用的化妝品,只有一支睫毛膏。季曉鷗眼珠的顏色很深,所以她喜歡把睫毛刷得又長又翹,好把人的注意力統統牽引到她烏黑的心靈之窗上去,而忽視她足以媲美舒淇、姚晨以及茱莉亞•羅伯茨一樣的大嘴。
嚴謹望著她白淨的臉蛋走了神。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自然裸露的女人臉了,他在琢磨著,這麼幹淨的面板,摸上去的手感,肯定和堆了數層粉底的感覺不一樣。
聽到季曉鷗問他,嚴謹趕緊咳嗽一聲正襟危坐,並據實相告:“看你。”在季曉鷗豎起眉毛之前,他及時開始大規模的稱讚:“你知不知道啊,每次我見過你之後都會有種悲痛的感覺,因為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如果我沒有機會再一次見到你,那我可怎麼辦哪?”
季曉鷗上半邊臉皺起眉頭,以表示適當的矜持,下半邊臉卻脫離了大腦的指揮,自行決定微笑。女人聽到稱讚總是高興的,哪怕明知對方言不由衷,季曉鷗自然也未能免俗。
開場的鈴聲終於響起,大廳燈光暗了下來,又漸漸熄滅,清冷的月光從上方傾瀉而下,舞臺上現出一個破舊斑駁的垃圾場,演員們陸續登場了。季曉鷗看得聚精會神,連披肩從膝蓋漸漸滑落到地上都沒有察覺。嚴謹覺得到時候了,便坦然把手搭上她肩膀。
季曉鷗被打擾,十分不耐煩地瞪他一眼,硬給撥拉下去,嚴謹鍥而不捨地再搭上去。他拿準了季曉鷗在乎面子,不會在這個地方給他難堪。
果然,季曉鷗對他怒目而視,剛要出聲抗議,嚴謹便把食指豎起來,大聲噓一聲。
面對鄰座側目而視的壓力,季曉鷗真的屈服了,面無表情地轉向舞臺,不再管嚴謹那隻無恥的右手。嚴謹得意揚揚,自以為得計,他可不知道季曉鷗腦子裡在轉什麼念頭。
季曉鷗在想:我要不要再打他一巴掌?打他容易,打完了怎麼辦呢?站起來嬌斥一聲“臭流氓”,還是一言不發傲嬌地走人?可是自個兒要是走了,這三千六一張的VIP不就浪費了?要知道什麼都不是罪,浪費才是最大的原罪。
小炮仗一樣的季曉鷗,第一次不知怎麼辦才好。最終她自欺欺人地決定,把嚴謹那隻手當作椅子扶手一般對待,完全不理他。
演出自始至終都很精彩,尤其當小母貓格里澤貝*場,在膾炙人口的熟悉旋律中黯然追憶自己年輕美麗的幸福時光,聽得季曉鷗渾身過電似的一陣陣發麻,最後鼻頭泛酸真的落下淚來。正感動得一塌糊塗之際,她忽然從音樂的旋律中捕捉到一種異常的聲音:呼——嚕——呼——嚕,中間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哨音,一聲長一聲短。
聽到這聲音的不是季曉鷗一個人,前座已經把腦袋扭過來,並且迅速準確地找到聲源。
是嚴謹。他仰著臉靠在椅子上,呼呼睡得正香。
前座厭惡的目光在嚴謹和季曉鷗之間來回轉了兩趟,然後在嚴謹搭在季曉鷗椅背上的右臂處停留片刻,最後定格在季曉鷗臉上,鼻樑起皺上唇翹起,無聲地做了一個“素質真低”的表情。
季曉鷗被前座的表情打擊到,她想說我壓根兒不認識這個人,可對方根本不給她洗白的機會,迅速把臉轉回去,只留給她一個充滿鄙夷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