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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不離不棄跟著我 上

季曉鷗沒理他,轉身去了廚房,過一會兒端一碗臥了兩個雞蛋的泡麵出來,放在湛羽面前。店裡還有客人,她不能多說,只把筷子遞到湛羽手裡叮囑:“今兒什麼都別幹了,吃完你去床上睡會兒再回學校。”

等季曉鷗送走方妮婭再次進來時,湛羽已經悄悄從後門走了,麵條一筷子未動。她的運動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上面放著一張紙條,寫著:“姐,我先回學校了,下次來如果天晴幫你擦燈箱。”這孩子居然又換回他自己溼透的上衣。想象他在溼冷的雨霧中凍得哆哆嗦嗦的樣子,季曉鷗覺得窗外的雨聲,每一下都似直接敲在她的心口上,一下一下地疼。她由衷地有種責任感,感覺自己有責任為這個家庭這個孩子做點兒什麼了。

那天她在部落格中寫道:

有時候我很想問上帝,對這個世界上的貧窮、飢餓、疾病和不公,你怎麼能袖手旁觀、毫不作為呢?但我又怕上帝也許會問我同樣的問題。我肯定沒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但我至少可以伸出手去挽救我能夠觸及的部分。

晚上回家,季曉鷗就問父親,股骨進口關節的替換手術大概需要多少錢。季兆林說手術費至少需要準備五萬。患者手術以後,如狀態不好可能需要更換進口藥物,另外術後患者需要長期臥床恢復,需要護工或保姆二十四小時照顧,這部分費用也要考慮。

於是季曉鷗將李美琴的病情和現狀整理一下,寫了個帖子貼在一個人流量挺大的著名BBS上,詢問這種狀況是否有渠道可以申請醫療救助。

很快就有人回帖,除了對重見SARS幾個字表示震驚之外,大部分都勸她別白費勁,有人拿身邊的例子現身說法,說就算申請被批准了,像紅十字會之類的慈善救助也是杯水車薪,一次性給你八百或一千的困難補助,能解決什麼問題啊?

季曉鷗不死心,再接著回帖詢問是否可以申請其他的民間慈善基金。這回有人質疑了,說北京市政府對非因公感染的非典後遺症患者也有免費醫療的政策,為什麼不去指定醫院登記?又說季曉鷗這帖子有騙錢的嫌疑。

看到這條回帖,季曉鷗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顧不得和那人理論,關上網頁就去打電話。

因為怕趙亞敏囉唆,她沒敢找父母,而是找到父親帶的住院醫生小高大夫幫忙。恩師的女兒求助,小高大夫不敢怠慢,連忙找在定點醫院工作的同學打探訊息,半個多小時後就回了電話。

然而小高大夫帶來的資訊卻讓季曉鷗極度失望。

原來非因公感染的後遺症患者,要得到免費醫療是有標準的,症狀必須嚴重到一定程度才能達標。患者登記以後,需由專家不定期進行評估,判斷是否達到免費醫療的標準。而那條線是相當苛刻的,北京市至今也不過一百多非因公感染的患者接受免費醫療。總而言之,以李美琴目前的狀況,可以先登記,透過評估的希望不是沒有,但機率相當小,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進行評估。

季曉鷗放下電話,滿面沮喪,坐在沙發上半天沒有出聲。方才那點兒興奮湧起的燥熱,瞬間冷下去,她一籌莫展,這件心事只能暫時擱下,以後另想辦法。

一星期後湛羽再來“似水流年”,臉上的外傷已經恢復,和季曉鷗有說有笑,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異常。他果然兌現諾言,從隔壁五金店借來一架梯子,將梯頭往門上一靠,拎塊抹布便爬上去。

燈箱上“似水流年”四個大字,從開店之初就再沒有仔細擦洗過,此刻塵滿面鬢滿霜。燈箱掛在離地四五米的高度,鋁合金梯子極其單薄,勉強支撐著湛羽的體重,在風中搖搖晃晃,讓人不由為他捏把汗。幫他扶梯子的小妹一聲驚叫,嚇得季曉鷗臉都白了,急忙跟客人說聲抱歉,張著兩隻沾滿按摩膏的手跑出去。

“湛羽,你小心!”她仰起頭叫。

“沒事兒!”他低下頭衝她笑。

暮春的陽光直射下來,他的身後是雨後湛藍的天空和上午十點的陽光。他的笑容和牙齒一樣晃眼,彷彿平靜的湖面湧起了波瀾,晃得讓季曉鷗感覺到微弱的眩暈。

湛羽最終沒有完成任務,擦到一半,不小心被暗處一塊凸起的鐵皮劃破了手指,季曉鷗說什麼也不許他再幹了,強迫他從梯子上爬下來。

用創可貼包好傷口,湛羽想回學校。季曉鷗讓他別走,等她忙完這陣還有事找他。沒想到季曉鷗這一忙,一直忙到午飯時間才能抽出空來。後面的房間裡,湛羽正用她的電腦跟人在QQ上聊天,見她進來,趕緊關了QQ站起來,神色頗有些不安。似乎害怕季曉鷗責備他,沒經允許就使用她的電腦。

季曉鷗倒是毫不介意,從書桌下取出兩個手提紙袋,放在他面前。

“你今天應該回家去吧?順路帶給你媽。”

一隻紙袋裡全是一包一包的中藥,湛羽扭頭望向季曉鷗,臉上寫著一個明白的問號。

“大概一個月的量,改善股骨壞死的。”季曉鷗解釋,“我媽給介紹的老中醫,你媽不方便出門,我就去開了點兒藥,先吃著試試,看看有用沒用。另外告訴你媽一聲,安心調養,把身體調理好了才能做手術。至於關節手術的費用,一定會有辦法的,千萬不能著急。”

湛羽嗯一聲,又去看另一隻紙袋。

另一隻紙袋裡,是一件灰綠色的防雨風衣和兩套嶄新的衣服:格子襯衣,羊毛背心,棉布休閒褲,都是最保險最正常的學生裝扮。

季曉鷗說:“咱們學校的老師太保守了,所以沒敢給你買太時尚的,就怕哪位瞧你不順眼,直接讓你掛科。”

湛羽沉默了。他把目光慢慢從季曉鷗臉上挪開,去看自己的手,然後開始揉搓受傷指頭上創可貼的邊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說:“謝謝!”

“不喜歡這些衣服?”

“不是。”他說,“我在心算,這回還要再給姐打多少小時的工。”

季曉鷗樂起來,連聲音都是笑的:“嗯,我要是買你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給個打包的優惠價嗎?”

沒有一點兒徵兆,湛羽忽然臉紅。一點紅暈從顴骨泛起,越擴越大,一直到達耳根,最後把耳廓都燒得通紅。

季曉鷗怔住,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話竟有如此威懾力。想一想,對著一個年紀比自己小六七歲的男孩兒,這種近似輕薄的言辭,的確造次了,頗有吃人豆腐的嫌疑。

她仰起臉,因為尷尬,也感覺臉皮熱辣辣地似在發燒。

湛羽當然沒有再為這兩套衣服給季曉鷗打工。第九次打工完畢,象徵性地還完上次所欠的醫療費,季曉鷗便宣佈已經兩清,雙方不再是債權人和債務人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