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點頭:“接頭暗號呢?”
“我把你車的型號和車牌號都告訴他了,他會在路邊等你。”
嚴謹做了個OK的手勢,鎖了後備廂上車。就在他轉身上車的工夫,靠近季曉鷗這一側的車窗緩緩降下來。
那是個清秀的男人,黑框眼鏡,雪白的立領襯衣乾淨時尚,年紀似乎比嚴謹年輕幾歲,卻比嚴謹穩重成熟得多。他在打量季曉鷗,眼神含蓄而禮貌,並不讓人感覺冒犯。這種溫文儒雅的氣質,在季曉鷗的生活圈裡極其少見,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見季曉鷗看他,那男人朝季曉鷗笑了一笑,他有一副柔和的五官,因而那微笑的邊緣便如同初夏的晚風,柔軟而模糊,被季曉鷗點滴不漏地完全接收。
車走遠了,季曉鷗還站在原地發呆。方才透過後車窗,能清楚地看到車內兩人的舉動。嚴謹拍他的肩膀,胡嚕他的頭髮,甚至掐著他的下巴說了幾句話,兩人的關係瞧上去好得不同尋常。
這一幕卻讓季曉鷗感覺十分憤慨:都說這年頭條件稍微好點兒的男人,要麼早就有了女朋友,要麼早就有了男朋友,現實證明此言不虛。比如剛才那位,雖然戴副眼鏡,但絲毫不影響賣相,從姿色到氣質都出類拔萃。還有嚴謹,儘管總是一股流氓腔,可是單論外表,無論如何也算得上高大英俊。這樣條件出眾的兩個男人,卻偏偏都好男風這一口兒,相比京城超過五十萬的大齡未婚女群落,簡直是驚人的資源浪費。
季曉鷗在觀察程睿敏,程睿敏也在後視鏡裡觀察她。直到季曉鷗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程睿敏才收回目光。
他問嚴謹:“這是你的新女朋友?”
“還不算。”
“什麼意思?”
“沒上手。”嚴謹答得坦率。
程睿敏做恍然狀:“難怪你任勞任怨。”
“那是。”嚴謹一點兒不覺得丟人,反而沾沾自得,“對我媽都沒這麼孝順過。”
程睿敏迅速轉開臉,他真不好意思當著嚴謹的面大笑。
甭看嚴謹平日吊兒郎當,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瞭解他的人都知道,那全是假象,實際上他的觀察力如同攝像機,記憶力堪比影印機,方向感則可以媲美衛星定位儀。幾乎一絲不差,他精確地沿著與季曉鷗上一次的行進路線,準確地停在那棟孤零零的舊樓下。
路邊有人跑過來,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
嚴謹笑嘻嘻地推開車門,和那人打了個照面,一張白皙秀氣的臉蛋驀然躍入視線,他像被雷劈了一樣定住,笑容凝固在臉上。
對方顯然對眼前的情景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呆住了。屏息片刻,他囁嚅開口:“謹哥,怎麼是你?”
“怎麼又是你?你叫湛羽?你不是叫KK嗎?”嚴謹盯著他,驚異中夾雜著不屑,“怎麼走哪兒老子都能看見你?你他媽的怎麼就陰魂不散呢?”
湛羽不敢看他,迅速垂下眼簾,睫毛尖顫巍巍的,似乎充滿了不安。
“季曉鷗是你姐姐?”
“嗯。”
“親姐姐?”
“不是。”
“表姐?”
湛羽猶豫一會兒,搖搖頭:“也不是。”
嚴謹毫無預兆地拉下臉,彷彿誰欠了他幾萬塊錢,一言不發走到車後,將後備廂裡的紙箱拖出來,砰一聲扔在湛羽面前。
湛羽嚇一跳,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立定了再挑起眼睛,他臉上膽怯的神色忽然消失了,又變回那天在“三分之一”大罵“×你大爺”的那個KK。但他沒像上回一樣破口大罵,而是用他烏黑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嚴謹。
嚴謹煩躁:“瞪什麼瞪,想我揍你?”
湛羽狠狠回他一個白眼,抱起紙箱往樓裡走。紙箱的尺寸和重量,襯得他的身形特別單薄,搖搖晃晃沒走幾步,便重重放下,換個角度再度抱起,走不了幾步又放下。
嚴謹吊著臉,冷眼瞅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回頭跟程睿敏說:“你先找個地方停車,等我一會兒。”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湛羽,抓起紙箱扛在肩上,沒好氣地說:“小白臉兒就是不成事,前面帶路。”
和季曉鷗頭次上門一樣,嚴謹也被這個家庭一貧如洗的窘況給震驚了。他扛著箱子立在狹窄的過廳裡,強烈感覺到自身存在的突兀。那些年代久遠的傢俱和電器,讓他恍然回到了八十年代。可就算三十年前,無論嚴謹的父母如何堅定不移地繼承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家裡總是四白落地,乾淨敞亮。眼前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嚴謹的生活經驗,他回頭看看湛羽。湛羽站在門邊,眼睛轉向別處,臉上的表情一片木然。李美琴被驚動,拄著雙柺從臥室挪出來,混濁的視線轉向這個貿然闖入的陌生人,完全是戒備的神氣——嚴謹的衣著、嚴謹的氣質、嚴謹的姿態,那種因環境優越而滋生出的自得和舒展,都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嚴謹放下紙箱,在客廳裡走了幾步,就算他刻意收斂自己的身體語言,但在湛羽眼裡,依然帶著高高在上的味道。
湛羽挑起眼睛斜看著他,語氣充滿挑釁:“瞧好了嗎您?瞧好了就請走人吧。我家地小門窄,容不下您這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