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不計較他的無禮,站在廚房門口朝裡面張望一下,衝著大門的方向朝湛羽翹翹下巴,然後踏著操練一般的步伐率先走出門去。
湛羽猶豫片刻,最終默契地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下樓,一直來到樓前的空地才停下腳步。
嚴謹想說話,卻覺得那些輕飄飄的字眼,在喉嚨口都變得異常艱澀。他從褲兜裡摸出煙,又摸出一個打火機。打火機大概沒氣了,任他啪嗒啪嗒按了好幾下,卻沒有火苗冒出來。
湛羽盯著那隻簡陋的一次性打火機,似乎想說什麼,想了想又閉上嘴巴。
嚴謹努力半天也沒有把那根菸點著,只好把煙放在手心裡揉著。他不打算說話,湛羽也不開口,兩人大眼瞪小眼面對面站著,周圍不時有鄰居進進出出,掃向他們的目光,都充滿好奇和疑惑。嚴謹只當沒看見。
沉默很久他終於開口:“上回在‘三分之一’,你想求我的,什麼事?”
湛羽嘴角慢慢翹起,分明噙著一點兒笑,但眼神卻很冷,他說:“我求過你嗎?我什麼時候求過你?你做夢呢吧你?”
嚴謹皺起眉頭,湛羽的表現讓他困惑,而且被拒絕之後的難堪,也讓他有些惱火。
以嚴謹的敏感,上次湛羽一開口,他就猜到湛羽遭遇了什麼困境。在一些大型的夜總會和酒吧,色情業有嚴格的秩序,無論“少爺”還是“小姐”,跟客人出臺只能透過中間人牽線,基本不能私自挑選客人。有想反抗的,那些拉皮條的人自有辦法讓他們馴服,除非做到頭牌或者豁出去什麼都不在乎了才有相對自由的可能。馮衛星下面的劉偉那批人就是以此為生。
嚴謹平日行事再荒唐離譜,卻一直堅守著一條碰不得的底線——不涉黃,不涉毒。前者妨*女,後者害人一生。不管利潤多麼誘人,他也不會涉足跟黃毒兩字沾邊的行業,更不想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而捲進去。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有自己的遊戲規則,他為任何人破了規矩都得為此付出代價。這是上一次湛羽在“三分之一”下跪求救時他狠心拒絕的原因。但剛才在湛羽家看到的一切都讓他心軟。斟酌完利害關係,他鐵下心打算幫湛羽一個忙,可湛羽現在的樣子,彷彿並不想承他這份情。
和以前相比,KK好像變了,身上有些東西明顯不一樣了。他那張清秀單純的臉,看起來隨時可以撕破,變得固執而冷酷。這種感覺很熟悉,嚴謹彷彿在哪裡見過,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只是他心裡剛活泛起來的那點兒柔軟,又漸漸恢復了原來的堅硬。
路邊有隻髒得辨不出底色的垃圾筒,嚴謹伸指一彈,將那支飽經蹂躪的菸捲準確地投入筒中。然後他點點頭,冷冷地說:“好吧,跟你姐說一聲,東西送到了,我任務完成了。”
不等湛羽說話,他撂下湛羽轉身走了。
程睿敏得知湛羽就是KK時,也大吃一驚:“就剛才那男孩?看著就是一學生,不可能吧?”
嚴謹從鼻子裡噴出一股冷氣:“你才見識過多少專業的‘雞’跟‘鴨子’?”
“那孩子真的不一樣,他身上沒有那種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神氣,要是因為家庭原因走到這一步,其實挺可憐的。”
“算了吧!”嚴謹語氣愈加輕蔑,“窮人家的孩子太多了,不見得人人都得出去賣才能活下去吧?你上大學那會兒,不願花你爸的錢,還不是兼職兼得差點兒吐血?你怎麼不出去賣肉啊?”
程睿敏笑著搖頭,主動偃旗息鼓,不想為一個陌生人和他發生爭辯。
晚飯時嚴謹破例吃得很少,因為他把整件事從頭到尾細細回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正是這個可能性讓他食不下咽。
吃完飯他離開程家開車往自己家去,一路上還在琢磨那個可能性。
嚴謹想起他和季曉鷗頭次見面,是在酒店裡,而且是清晨,當時季曉鷗和女伴都穿得十分性感。再想起湛羽說,他和季曉鷗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但兩人卻以姐弟相稱,能真的是姐姐弟弟這麼幹淨嗎?
這麼一想,嚴謹覺得後腦勺上的頭髮一根一根都豎了起來。他喜歡季曉鷗不假,但他的喜歡僅僅是喜歡,不涉其他。他追求女孩子,通常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不管對方是誰,只要讓他感覺輕鬆愉快就好。按照這個標準,如今季曉鷗就不太符合條件了。
一個女人,獨自開家美容院,通常二奶、小蜜最容易選擇的職業,又有一個投身“特殊行業”的弟弟——想起季曉鷗,嚴謹就不忍心用到“鴨子”這個詞定義湛羽,畢竟是她的弟弟,不得不另尋比較文雅的說法代替。但得承認,她的背景確實曖昧,曖昧得不適合做女朋友。
可是就此撤退,之前的努力就全變成沉沒成本,血本無歸,他連季曉鷗的小手還沒摸到呢,他不甘心。
嚴謹把車停在路邊,打電話到季曉鷗店裡——這個電話比季曉鷗的手機可靠。忙的時候她常常顧不上接手機,可固定電話一定會有人接的。然而這一次,對方的彩鈴響了又響,卻一直沒有人接電話。
就在嚴謹準備放棄時,季曉鷗的聲音忽然從他的手機裡傳出來,十分不耐煩:“一遍又一遍,煩不煩啊,有病啊你?喂?”
嚴謹咳嗽一聲:“是我!晚上關了店以後出來吧。”
“告訴你多少遍了,沒時間!”季曉鷗語氣生硬,“我說你知不知道‘無聊’倆字怎麼寫啊?”
咔嗒,電話結束通話了。
嚴謹握著電話愣在那裡,半天才醒過味兒來,氣急敗壞地將手機一扔:“過河拆橋,才用完老子就這嘴臉,不知道自個兒是誰了!”
在他的泡妞史中,他還沒遭遇過如此*裸的利用呢。正常情況下嚴謹是不會和女人計較的。他和韋小寶屬於一個教派,打不過就跑,追不上就撤。他從不死纏爛打,也不會一棵樹上吊死,但是這一次,他被氣得啼笑皆非,他打算給季曉鷗點兒教訓。
不過嚴謹顯然忘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發誓給季曉鷗教訓了。
嚴謹不知道,季曉鷗掛他的電話,卻是個十足的誤會。接電話時她正處在一種憤怒的不正常狀態中,壓根兒沒聽出他的聲音。
因為季曉鷗的美容店被人踢場子了。
就在她離店回家,帶著電視機在路邊等嚴謹的工夫,她的店門上被人潑了整整一桶紅漆。所以她才託了嚴謹獨自去送電視機,而她火速返回了店裡。
儘管她已從電話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早有思想準備,但一見到現場,腦子裡還是嗡一聲響,差點兒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