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點點頭,拉開車門對她說:“這裡說話不方便,先上車。”
季曉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滿腹疑慮,但因在派出所門口,有恃無恐,便探頭進去。沒想到後座上已經坐了一人,正是嚴謹。
季曉鷗轉身就要退出去,嚴謹已經探身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季曉鷗,你別犯渾,再生氣也留以後再說,老老實實坐進來,有正經事。”
其實看見他的人,季曉鷗心裡驟然就暖和了一下,根本沒有生氣的意思。可嚴謹既然這麼說了,再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她覺得不生氣也不像話,於是很勉強地掙扎著從嚴謹手裡抽回手臂:“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的幹什麼?”
被她帶著歪倒在座椅上,嚴謹窩在那兒半天沒動。季曉鷗回頭一看,見他閉著眼睛,五官扭曲,不禁嚇一跳,“你怎麼了?”
嚴謹扶著腰慢慢坐直,嘴裡噝噝抽著冷氣罵了一句:“我×,你下手也太黑了!”
他的臉色實在難看,季曉鷗難得沒有回罵,而是湊過去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說:“瞧你面色灰敗印堂發暗,昨晚上太賣力了吧?也難怪,小別勝新婚嘛!”
“你他媽的!”嚴謹簡直要被這句話生生氣死,“你一走我就把人送酒店去了,然後為你忙活到半夜,差點兒喝死……”
這時“新光天地”剛鑽進前座坐好,聽到這裡“撲哧”笑了,扭頭對嚴謹說:“看這姑娘也不像特矯情特有心計的女孩,怎麼能把你搞那麼慘,都開始借酒消愁了?”
自從昨晚被季曉鷗撞到沈開顏,在她面前嚴謹平白無故就像矮了半截,他不敢惹季曉鷗,把一腔邪火都衝著“新光天地”去了:“你閉嘴!”
“新光天地”大度地笑笑,無所謂地聳聳肩膀,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吩咐身邊的司機:“隨便找條街繞兩圈兒。”
季曉鷗這才能得空問一句:“你們幹什麼?跟地下黨接頭一樣搞這麼神秘?”
嚴謹便對“新光天地”說:“胖子,還是你告訴她吧。這丫頭有點兒不知好歹,我要跟她說了,她准以為我要害她呢。”
那被叫作“胖子”的,自然就是許志群警官。許警官特明白事理,一擺頭說:“你倆的事我才不摻和呢。”
嚴謹只好清清嗓子,神情鄭重地轉向季曉鷗:“我跟你說點兒事,你得壓著性子聽我說完,甭聽到一半就跳起來。”這時許志群又發出“嗤嗤”的笑聲,嚴謹瞪他一眼才能接著說下去,“昨晚上派出所找著了那幾個流氓,他們招了,果然是你對門那家美容院主使的。這事兒本來很簡單,按正常程式,錄完口供,將來可以民事刑事共同起訴,或者你自己單獨立案要求經濟賠償……”
聽到這裡季曉鷗果然奓了毛,眉毛眼睛都幾乎豎了起來:“什麼意思啊?什麼叫正常程式?哦,這是正常程式,那非正常程式呢?”
嚴謹無奈:“你看你看,又急了。你耐心聽我說完行不行?”
季曉鷗用力喘口氣:“你說。”
“那家店的真正老闆,不是一般人,市局所裡都有他的熟人,這案子要是公事公辦繼續下去,將來怎麼樣很難說。昨兒你受傷不重,連輕微傷都算不上,所以那幾個傢伙最多拘幾天就放了。可經濟賠償就困難了,沒準兒跟好多案子一樣,等你真正打官司的時候,人家告訴你,案子的口供丟了。沒了口供你還打什麼呀?”
“你的意思……”
“季曉鷗,恐怕你得嚥下這口氣,跟對方私了。別的我不能保證,我只能保證以後他們不再找你麻煩。”
“嚴謹,”季曉鷗咬咬嘴唇,“對方願意私了是你做了工作吧?”
嚴謹不知道她接下去要說什麼,因而回答得模稜兩可:“算是吧。”
季曉鷗卻反常地沉默下來,默默地抬頭望著窗外。八月的驕陽過分熾熱,往往讓人忽略了頭頂的藍天白雲,只有透過深色的遮陽膜,才能在清涼的錯覺外感受到天空的澄澈。等她回過頭,臉上已是一派平靜,然後她開始說話,和嚴謹方才的言語毫不搭界。
“你知道嗎,三年前打算開店的時候,我只有三萬存款,我媽不同意我做這行,我爸揹著她把五萬私房錢借給我。這麼點兒錢根本不夠請裝修公司來裝修,我就去找路邊游擊隊,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跟人討價還價,老有人欺負我是個女的,我跟那些工人沒少吵架,有一次差點兒打起來。總算裝完了,我手裡只剩下兩百多塊錢,可是店裡的窗簾傢俱和裝置都還沒買呢,最後是奶奶教會里的姐妹,幾百幾百給我湊了五千塊錢,我才把店開起來。他們幾分鐘就把我三年的心血砸了個稀巴爛,我還得跟他們私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這通感慨讓嚴謹第一次察覺到和季曉鷗之間的代溝。他覺得季曉鷗的想法實在年輕幼稚,誰做生意沒有吃暗虧的機會?形勢比人強的時候你就得低頭。不過他多少明白了季曉鷗昨天為什麼會靠在他身上哭泣,於是硬擠出一臉沉痛的神色道:“有時候你得認命,還有沒殺人給當殺人犯斃了的呢,可比你冤多了。”
許志群坐在前面一直沒有出聲,這時插了一句:“那女的是某位領導大秘的小蜜,不然這事兒沒那麼難辦。也幸虧她是這身份,怕把事情鬧大了,才肯出錢擺平此事。”
嚴謹就著這話追問:“胖子的話,你聽明白了?”
季曉鷗苦笑一下:“明白了。”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那你進去吧,別的不用管,就記著一件事,一手拿錢一手簽字。”
季曉鷗撩起眼皮,見車已經繞回來重新停在派出所門口。她點點頭,推開門準備下車。
“季曉鷗。”嚴謹又叫她,拉過她的手將一個YSL的紙袋遞在她手裡,“昨晚上落下的。”然後趁機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捏,“別害怕,別聽他們嚇唬你。不管什麼時候你需要我,我一定會在。”
季曉鷗沒動,怔怔地任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手心裡揉搓著。嚴謹的手溫熱寬厚,竟從他的手心裡傳遞過來一種叫作溫暖的東西,具有讓人鎮定的力量。也許就是在那一瞬間,她才似乎意識到,原來人類手心的溫度,在不同人的身上,竟會分為0度、36度以及100度幾種型別。
她聽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直到嚴謹放開手,“去吧。完事兒給我個電話。”
季曉鷗進了派出所,辦案的警官還是昨天那個中年警官,但臉色緩和多了。他掰開了揉碎了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對季曉鷗講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個意思:讓季曉鷗放棄追究,接受對方十五萬的經濟賠償。
被嚴謹預先打過預防針,季曉鷗認認真真地陪著演戲,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畏畏縮縮的樣子不停地點頭,直到談及具體賠償金額,她才恢復精明的老闆娘本色,咬死了自己的底線一點兒不讓。中年警官兩個房間跑了數趟來回傳話,最後敲定對方現付二十三萬經濟補償,季曉鷗當面簽署放棄追訴權利的宣告。
條件談妥了,雙方當事人這才首次見面。季曉鷗被帶進一間小會議室。條桌的一側已有一男一女早早落座。見季曉鷗進來,女的沒動,男的慢慢站起來,臉色青紅不定,神情極其複雜。